老板娘和她的女兒以及善良的馬裏托爾內絲,被這位遊俠騎士的說詞弄得糊裏糊塗,就像是在聽人講希臘語,隻不過知道他說的全是討好逢迎之類的言辭。由於她們沒有聽過類似的話語,所以就隻能望著他,滿臉詫異,覺得他與眾不同,在以客棧特有的方式感謝了他的美意之後就走了。隨後,阿斯圖裏亞斯女傭也替傷勢一點兒不比東家輕的桑丘處理了一番。

那個阿斯圖裏亞斯女人已經跟腳夫約好當天夜裏約會,並承諾等到客人安歇和主人睡下以後就去找他並滿足他的一切要求。據說,這位善良的女人從不失言,即使是在荒山野嶺、沒有任何見證的情況下做的承諾,也都信守不誤,因為她一向自詡古道熱腸而且從也不覺得在客棧裏從事那種營生有什麼丟人的地方,照她自己的說法,她是在經曆了千難萬難之後才淪落到那一境地的。堂吉訶德的那張又硬又窄、簡陋而搖搖欲墜的床鋪,就安在那間牲口棚似的屋子中最靠近門口的地方,桑丘用一張蒲席和一條更像麻袋片的毛毯緊挨著他打起了地鋪。再往裏走才是腳夫的鋪位,前麵說過,上麵鋪著他的兩頭最好的騾子的鞍襯及其他雜物。那位腳夫一共有十二頭騾子,全都毛光膘肥、遠近聞名,據說他是阿雷瓦洛的腳夫大戶之一,本書的作者特別提及此人,因為對他非常熟悉,甚至還有人說他們是親戚。希德·哈梅特·貝內恩赫利一定是個對任何事情都非常好奇又非常認真的曆史學者,這是顯而易見的,因為這裏所說的事情,盡管細微雜亂,他還是願意不厭其煩的記錄。那些嚴肅的曆史學家們應該以此為鑒,因為他們在常常敘述事件的時候過於簡單,隻是一帶而過,或者是由於疏忽、或者是由於刻意、又或者是由於無知,而將重要的部分全都留在了墨水瓶裏。《塔布蘭特·德·裏卡蒙特》的作者和那本記述托米亞斯伯爵的生平的書的作者可就比他們強上了不知多少倍!他們描繪得多麼詳實啊!

言歸正傳,那腳夫又去看了看自己的牲口和添了一遍飼料,回去之後就躺在那用鞍襯鋪起來的床上,靜候言而有信的馬裏托爾內絲前來赴約。這時候,桑丘貼過膏藥已經躺下了,盡管一心想要快點兒入睡,但是兩肋的疼痛使他無法入眠;堂吉訶德此刻也因傷處作怪,兩隻眼睛瞪得溜圓。客棧裏鴉雀無聲,隻有掛在大門中間的一隻燈籠還發出淡淡的光亮。這難以形容的寧靜,再加上我們的騎士從充斥於那些導致他的不幸的書籍所講的故事中引申出來的各種念頭,使他產生了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的十分逼真的、最為奇特的瘋狂幻覺:他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著名的城堡(前麵已經講過,在他心中,他每次歇腳的客棧都是城堡),店主的女兒也就成了城堡主人的千金,那位小姐因沉迷於他的風度翩翩而墜入情網並許諾當天夜裏將背著父母前去同他共度良宵。他把自己的這些遐想當成了正在發生著的真事,於是竟然開始為自己的操守將會麵臨的嚴峻挑戰而憂慮和不安起來。他暗下決心,就算是圭尼維爾王後帶著侍女昆塔尼奧娜來到他的麵前,也決不有負托博索的杜爾西內婭小姐。

正當堂吉訶德沉浸自己幻想中的時候,阿斯圖裏亞斯女人赴約(也是堂吉訶德倒黴)的時辰到了。那女人穿著內衣、光著雙腳,用粗布頭巾裹著腦袋,悄悄地地鑽進那三個男人的房間去會腳夫。但是,她剛一進門,堂吉訶德就感覺到了,並且,不顧身上的膏藥和傷痛,立即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準備迎接他那美麗的女郎。那阿斯圖裏亞斯女人小心翼翼、屏息斂氣地伸著兩隻手摸索著找尋自己的情人,可是卻觸到了堂吉訶德的胳膊。堂吉訶德死死地抓住她的一個手腕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沒等她出聲就把她摁倒,讓她坐到了床上。然後,堂吉訶德摸到了她的襯衣,盡管那衣料是粗麻布,他卻覺得是上好的綢緞;她的手腕上戴著玻璃珠串,他卻以為那是貴重的的東方珍珠;她的頭發原本有點兒像馬鬃,他卻當成了可以讓太陽失去光芒的阿拉伯那耀眼的金縷;她的呼吸無疑帶有隔夜涼拌菜的氣味,他卻仿佛嗅到了從她嘴裏飄散出來的陣陣幽香。總之,他把她想象成了和在書裏讀到過的那位如此打扮、因為相遇難耐而跑去看望受傷騎士的公主一模一樣。可憐的紳士完全昏了頭,那個拙劣的女人的穿戴、氣息等等,除了腳夫,很可能會讓任何別的人嘔吐不止,但卻沒能使他猛醒。不僅如此,他仍就以為懷裏擁著的是天上的仙女呢。他緊緊地摟著她,深情款款地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