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桑丘說,“你說的洛倫索·科爾楚埃洛的女兒阿爾東莎·洛倫索原來是托博索的杜爾西內婭呀?”

“沒錯,”堂吉訶德說,“她一定可以成為世界的主人。”

“以前我已經跟你說過多次了,桑丘,”堂吉訶德說道,“你是個話很多的人,說你腦袋不好使吧,大多數時候又顯得很靈活。為了讓你明白你有多笨而我又是多麼聰明,我想講一個小故事給你聽。以前有一個寡婦,又年輕又漂亮,既無拖累又很有錢,特別是言談灑脫。她愛上了修道院裏的一個十分健壯的年輕雜工。雜工的上司知道了,有一天,他就以兄長的口氣對那位小寡婦說:‘夫人,我真想不通,而且又不是沒有道理,一個像您這樣什麼都有的女人怎麼會去愛一個像某某那樣的大人呢,要知道,我們這兒有的是有才華的人可以供您像買東西一樣的扒拉來扒拉去、想要哪個完全沒問題啊。’但是,那位寡婦卻很灑脫地回答他說:‘尊敬的大人,您大錯特錯了,思想勝過一切。您以為某某愚蠢而我錯了,可是,我愛他恰恰是因為他有才華,學問甚至超過亞裏士多德呢。’

“因此,桑丘,我之所以會對托博索的杜爾西內婭情有獨鍾,那是因為她像天下最厲害的公主一樣高貴。事實上,詩人歌頌的那些貴婦並不是真的有其人,隻不過是他們隨意想出來的名字罷了。書裏、歌裏、理發館裏、歌劇院裏每個地方都可以看到的那些阿馬裏莉、費麗、席爾維婭、狄亞娜、加拉特婭、阿利妲以及其他數不勝數人物,你認為她們真的都是有生命的命婦和古往今來那些讚美她們的詩人們的愛人嗎?沒那麼回事,大多都是不真實的,目的是使他們的詩作像是促景而發、使他們自己被人看做是多情種子而且還是真實的。

“所以,隻要我自己明白好姑娘阿爾東莎·洛倫索十分完美就足夠了。至於家世嘛,無關緊要,不會有人為了給她一個身份而去問她,反正我認定她是天下最完美的公主。

“所以,桑丘啊,如果你不明白的話,我就告訴你,惟有精神上的高尚最能促人怦然心動,杜爾西內婭恰恰合二為一:論容貌,無人可比;論清名,少有人能及。說到底,我覺得剛剛說的這一切並無假話,既未過譽也未減損,我想象中的她跟我希望的沒什麼不同,姿色如此,尊貴亦然。無論是哪一個女人都難以望其項背。別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對此,無知的家夥可能指手畫腳,有教養的人卻不會求全責備。”

“我認為主人說的全都在理,”桑丘說道,“而我自己不過是個笨蛋。嗨,我幹嗎偏偏要說這些呀,在這樣的場合不該說這樣的話嘛。不過,還是來寫信吧,說實話,我應該走了。”

堂吉訶德拿出了筆記本,然後就躲到一邊悄悄地寫起情書,寫完之後,把桑丘叫了過去,說是要讓他聽聽,讓他記在心裏,以免半路丟了:人逢背時,什麼都得注意。對此,桑丘回答說:

“主人就在那個本子上抄十幾遍好了,然後把本子交給我,我一定保管好。想讓我背下來,那可就是太困難了。我的記性不好,有時候甚至都會忘記自己的姓名。不管怎麼說,主人還是念吧,我倒是很想聽聽,一定很好。”

“聽好了,是這麼說的,”堂吉訶德馬上讀了起來:

堂吉訶德致托博索的杜爾西內婭的信

無上至尊的小姐:

倍受離愁別恨煎熬而身心憔悴之人,遙祝至嬌至美之托博索的杜爾西內婭金安康泰。卿之花容對餘緊閉,卿之雅潔於餘無益,卿之鄙棄陷餘於雖自認剛毅亦難承受之深沉而恒久的苦痛境地。冰雪佳麗、心儀怨敵啊,侍從桑丘,為人忠厚,當能盡述餘之為卿所曆千般折磨:倘肯施援,將效犬馬;如若不然,悉聽尊便,了此殘生,償卿狠毒、亦遂愚願。

卿之至死不渝的

苦相騎士

“上帝啊,”桑丘聽完之後說道,“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麼好的文章。真沒想到,您大人竟然把想說的話都表達出來了,而那個‘苦相騎士’的結尾真是再妙不過了!說實話,您老人家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您精通所有的事情。”

“像我這樣的,”堂吉訶德說,“什麼都得會。”

“太好了,”桑丘說,“主人就在另外一麵寫下毛驢的字據吧,您的名字可得寫明白了,讓人一看就能認出來。”

“沒問題,”堂吉訶德說。他寫完之後,念道:

甥女小姐,見字後,請將家中由你照料之五頭驢駒中的三頭交給我的侍從桑丘·潘薩。該三頭驢駒用以抵償我在此間得到的同等數目頭口。此據並由他出具的收條將作為兩清的憑證。本年八月二十二日於黑山深處。

“很好,”桑丘說,“請主人簽上名字吧。”

“不用簽名,”堂吉訶德說,“隻要畫上花押就可以了,花押跟簽名沒什麼不同,別說是三頭毛驢了,就是三百頭也行得通。”

“我信得過主人,”桑丘說,“讓我去那。我這就去給您的馬韝上鞍子,主人準備好為我祝福吧,我想馬上就走,免得看見您老人家要幹的那些可怕的事。我會說親眼見了很多,直到讓她不想再聽。”

“但是,我想,桑丘,這是一定要有的,我想,我是說,你也該看著我不穿衣服做上一二十個動作,用不了多長時間的。隻有親眼見過了,你再多加點其他的也心裏踏實。不過,我敢說,隨你怎麼講也不及我打算做的。”

“說真的,桑丘,”堂吉訶德說,“看起來,你和我一樣糊塗。”

“我不像您那麼瘋,”桑丘說,“隻是生氣而已。先不說這個了,我不在的時候主人吃什麼呀?難道也像那個卡爾德尼奧似的向過路的牧人搶奪?”

“你就不必擔心了,”堂吉訶德說,“即使有東西,我也不吃。有地上的野菜、樹上的野果就很多了。我這苦修的關鍵就是不吃東西和忍受其他類似的折磨。現在,你就走吧。”

“但是,您老人家知道我擔心什麼嗎?現在這個地方這麼不好找,我不一定還能找到這裏。”

“你記住標記,我盡量不離開這裏,”堂吉訶德說,“我也會想辦法爬到那些最高的樹上去看看你回來沒有。此外,為了防止找不到我和你自己會迷路,這兒有很多金雀花,你最好采一點兒,一路走一路撒,一直等你出山,這些花就可以作為你回來的時候找到我的標記,就像引導珀爾修斯逃出迷宮的標記一樣。”

“好的。”桑丘·潘薩說完之後便收集了一些金雀花並請求主人祝他一路平安。於是,主仆二人流著眼淚互相道別。堂吉訶德再三吩咐要像照看他本人那樣照看好他的馬,桑丘騎上馬朝山外走去,並且時刻牢記主人的教誨,邊走邊間或地撒下一些金雀花。他就這樣走了,盡管堂吉訶德還在懇求他至少也要看著自己做一些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