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屬於堂吉訶德那夥的人員一奔朝著出事地點趕去。遊行隊伍看到他們跑了過來,其中還有手持武器的巡捕,擔心會有意外,於是,全都聚到了聖像的周圍,鞭身的人們拉起兜帽、攥緊皮鞭,教士們舉著燭台,嚴陣以待,決心拚死迎戰,如有可能,甚至還要對來犯者予以還擊。然而,天道的安排好過了人們的預想。桑丘以為主人死了,撲在他的身上,傷心的哭得死去活來。
神父被遊行隊伍中的神父認了出來。他們互相化解了雙方的驚恐。頭一位神父簡明地向第二位神父說明了堂吉訶德的情況,這後一位神父帶著全體鞭身贖罪的人走上前去看看可憐的騎士難道真的死了。這時候,隻聽桑丘·潘薩痛苦地說道:
“唉,你這騎士的精英啊,怎麼一棍子居然就斷送了你那辛苦得來的功名!唉,你是家門的驕傲、整個拉曼查乃至普天之下的榮耀,失去了你,人世間將會四處都是可以不必無慮惡行遭報的歹徒惡棍!唉,你的功績勝過了所有的亞曆山大,我雖然隻服侍了你八個月,你卻將茫茫大海中最好的島子許給了我!唉,你以謙卑對狂傲、以狂傲對謙卑,你不畏困難、忍辱負重、無端相思、效法好人、懲治壞蛋、嫉惡如仇,總之,你是遊俠騎士,這就證明了一切!”
堂吉訶德在桑丘的哭喊聲中蘇醒了過來,隻聽見他一開口就說道:
“最最心愛的杜爾西內婭啊,跟這相比,見不到你才更讓我感到痛心。桑丘,我的朋友,快把我扶到那輛中了邪魔的牛車上去吧,我沒法再騎若昔難得啦,我這肩膀完全已經完全不中用了。”
“太好了,這就對了嘛,我的主人,”桑丘說,“這些先生全都是為您好啊,讓他們把咱們送回村去,然後再重新計劃出去追名逐利。”
“你說得對,桑丘,”堂吉訶德說,“最好還是避過咱們眼下的晦氣。”
教士、神父和剃頭師傅異口同聲地說就應該像他說的那麼辦。他們非常讚賞桑丘·潘薩的忠實,接著就像以前一樣將堂吉訶德抬上了牛車。那些祈雨的人重新結隊而去,羊倌告別了眾人,巡捕們不想再往前走了,神父依約付給了他們工錢,教士希望神父能夠向他通報堂吉訶德的情況,那瘋病無論治得怎麼樣,都要讓他知道,隨後也就繼續前行了。
總之,該走的全都走了,隻剩下神父和剃頭師傅、堂吉訶德和潘薩,當然,還有那溫順的若昔難得,它跟其主人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從容麵對。車夫套上了牛並為堂吉訶德墊上了一捆幹草,跟著就有條不紊地按照神父的吩咐上了路,六天後,終於到了堂吉訶德的家鄉。他們一行是中午進村的,偏巧又趕上是禮拜日,全村的人全部都聚集在廣場上,拉著堂吉訶德的牛車不得不從人群中間穿過。人們湊上前去想看看車上拉的是什麼,結果卻看到了自己的街坊,於是大為吃驚。一個半大孩子立刻跑去給他的管家和外甥女報信,告訴她們,她們的東家和舅舅回來了,枯瘦如柴而且是躺在一輛牛車的幹草堆上。兩個慈悲的女人又哭又叫、捶胸頓足、再一次破罵那些該死的騎士小說,那情景真是感人至深。堂吉訶德進門的時候,這種情景重又演示了一遍。
聽到堂吉訶德回來的消息以後,早已知道自己的丈夫去給他當了侍從的桑丘的老婆馬上趕了過去。她一見到桑丘,首先問起的是毛驢怎麼樣。桑丘回答說,那牲口比它的主人還要更好。
“真是謝天謝地,”那女人說,“那畜生對我可是有恩的啊。不過,夥計,現在你必須告訴我,你給人當侍從都得到了哪些好處?給我帶裙子回來了嗎?給孩子們帶鞋回來了嗎?”
“沒帶那些東西,”桑丘說,“老伴兒啊,但是,帶回來了更實際、更重要的東西。”
“這話嘛,我喜歡,”女人說,“我說,夥計啊,快把那更重要、更實際的東西拿出來,我想看看,讓我心裏高興高興,你都走好久了,這些日子裏,我可辛苦、可憋悶了。”
“瞧你這娘兒們,回到家裏再看吧,”潘薩說,“你就盡管高興好了。有上帝庇護,我們下次再出去闖蕩的時候,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看到我當上一個海島的伯爵或者總督,絕對不是隨意的一個什麼島子,而是最好的那個。”
“老公啊,期待老天保佑吧,咱們會用得著的。但是,你必須告訴我,我不明白,那海島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驢嘴是品不出蜜的滋味,”桑丘說,“老婆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還有你意想不到的呢,你的屬民會叫你‘夫人’。”
“什麼夫人、海島、屬民,桑丘,你在說些什麼呀?”胡安娜·潘薩說道。她是桑丘的老婆。也姓潘薩,因為拉曼查有婦隨夫姓的風俗。
“胡安娜啊,慢慢你就清楚這些事了。隻要我沒說錯,你就不要再說了。既然說到這了:天底下沒有比真心實意地給闖蕩世界的遊俠騎士當侍從更悠然自得的差使,雖說一百回中有九十九回是倒黴、吃虧。我自己經曆過這樣的事,曾經被人用毯子兜著扔過、也曾經受過皮肉之苦,不過,盡管是這樣,翻山越嶺、鑽密林、走石路、這個城堡進那個城堡出、任意投宿免費住店,不用耗費一分錢,這也很不錯了。”
這邊桑丘·潘薩和他老婆說著這些話,那邊管家和外甥女將堂吉訶德接進了屋裏,幫他寬衣並讓他在從前住過的床上休息。堂吉訶德斜著眼睛望著她們,一時間都沒明白過來自己究竟身處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