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滅了陳國、蔡國,聲威赫赫,誰都惹不起的楚靈王準備鞭撻宇宙了。
下一年,公元前530年冬天,楚靈王經營東部前線,赴吳楚五十年前第一次交戰的古戰場視察工事。
當年吳王壽夢剛上台,就水陸並進,進攻西北部鄰國徐國,進而溯淮河西進,入安徽風台擊破兵力薄弱的楚軍,給楚國腦門當頭棒喝。此後,吳楚對鳳台這裏展開反複長期的爭奪戰。
鳳台是安徽的腹心,淮河中遊岸邊,楚東部邊防重鎮,遏製吳人逆淮河而上的兵家要地。
也許是不甘心過去的失敗吧,有誌王霸天下的楚靈王派出先遣隊,由五名楚大夫率領,東去四百裏,圍擊與吳國交好的徐國(江蘇中北部泗陽),讓吳國人難受難受。
楚靈王駐兵鳳台以為後援,準備接替進攻。
這個時候,天上下起了雪,山中大雪飄飄搖搖,楚靈王浴著越積越深的大雪,站在百仞之高、可登浮雲的離宮上,欣賞黃昏景致,滿地殘絮,翠色如煙。為了修這個離官,老百姓可是花了很大力氣啊。
頭戴皮冠,身穿秦國貢獻羽絨襖的楚靈王,還不知道,自己將看不到下一個春天了。他披著翠鳥羽毛的圍脖,腳下穿豹皮鞋,暖暖和和地走在安徽鳳台的郊外戰區,手裏捏著鞭子。而這時候,遠處的士兵,因為冬衣準備不足,穿的還都是春秋裝。地凍天寒,風刀霜劍,士兵們草鞋短褐,擁著銅戈冰甲,哆嗦得像寒風中的葉子。“注釋3”
右尹鄭丹走過來了,楚靈王想跟他聊兩句,於是出於禮貌,就摘下自己的皮冠,解下翠鳥羽毛的圍脖,放下鞭子(穿得跟坦克似的跟人說話不禮貌),然後跟鄭丹聊起來了。
“從前,我們的先王熊繹……”這是始受封的楚子,楚靈王突然來了股豪邁,“先王熊繹,跟薑子牙的兒子齊丁公,衛國始封之君康叔的兒子,晉國首君唐叔的兒子,還有周公的兒子伯禽,一起侍奉周康王,這四個君長都分得了珍寶,唯獨沒有給我們。如果我現在想讓周天子分幾個鼎給我,天子會答應嗎?”“注釋4”
“會答應啊!我們先王熊繹,封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侍奉天子,把桃弓、棘箭貢獻給周康王,可就是因為不像您說的那幾個人都是周康王的親戚,就沒有分到珍寶。現在,天子和那四個國家都改來侍奉您了,跟他要要鼎,當然答應啦。”
“過去,我們遠祖的伯父昆吾,家在許地,現在鄭國人霸占了那塊地方,我們如果跟鄭國人要,他能答應嗎?”楚靈王問。
“會答應啊!周天子不敢私愛寶鼎,鄭國人怎敢愛田。”
“從前,諸侯因為我們離得遠,就不怕我而怕更近的金國,去年修築了陳縣、蔡縣、不羹縣的城牆,賦車千乘,諸侯怕我們了嗎?”
“怕我們了呀!有了陳、蔡,我們離諸侯近了。現在光是陳、蔡、不羹就夠他們怕的了,再加上後麵咱,誰不怕您?”
這時候,工匠局的幹部工尹過來了,請楚靈王進去檢查裝飾斧柄的美玉,剛剛剖開的,看合不合心。楚靈王就先進宮門去了。
旁邊的大夫析父就趁機對右尹鄭丹說:“大哥!有這麼拍馬屁的嘛!大王敢吹一,您就敢吹一百啊。您怎麼說也是楚國的頭麵人物,該說兩句也說兩句,別跟應聲蟲似的。什麼鼎!什麼怕我們,你什麼都順著他說,國家還好得了嗎?”
右尹鄭丹鐵著臉說:“我這是引蛇出洞,我現在寶劍已經磨好了,就要揮斬了。”
一會兒,楚靈王又出來,接著聊。史官倚相從旁邊趨行而過,楚靈王順口說:“這是個好史官,你要多照顧。他能背誦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是個了不起的兩腳書櫥兮。”
鄭丹不以為然地說:“是嗎?可是有一次我問他,從前周穆王想周行天下,在寰宇之中,都留下他的車轍馬跡,當個大玩家,蔡公就做了首《祈招》的詩,勸他息息心,還真起了作用,使得周穆王平安老死於宮中--我問倚相知道那首詩的內容嗎?他卻說不知道。這尚且不知,何況更遠的三墳、五典。”
楚靈王奇怪了:“難道你知道?”
鄭丹說:“是啊。”
於是鄭丹背誦說:“祈招又安又和,昭顯德音,令我想起大王,如同玉,如同金,致力於形民(為人民服務),而沒有醉飽之心。”
楚靈王的豪情侈誌一下子被砍了個精光。前麵鄭丹順著他說,是為了暴露他的野心,現在就進行對比,說周穆王不敢過度,得以平安終年。
中國古籍全錄這首詩,對楚靈王震動很大,他幾次召集諸侯,滅陳吞蔡,多次興師動眾打吳國,現在又來打了,可謂是醉飽之心,縱欲之心。不為人民服務,老為自己的夢想(醉飽)服務,把老百姓折騰得難免對他充滿怨言。野心家趁機而起,他就麻煩了。
楚靈王此時離開湖北腹心的郢都一千裏,長期不歸,一旦老窩鬧出事情,有個三長兩短,民眾又不追隨他,救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