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哥哥同歸於盡的時候,伍子胥正裹帶著太子建像喪家之犬那樣往北逃跑。兩個小青年第一次出遠門,商量一下,準備投奔鄭國,因為太子建的媽媽是鄭國女青年,被楚平王拐帶到楚的,所以他倆來到娘家鄭國。
鄭國這時候正是“治世之能臣”子產主持政府,非常善待這兩個嘴上剛長出胡子的年輕流亡者,安慰他倆說,不要悲傷,像你們這樣,在國際間四處逃亡的貴家子很多,不稀奇。
太子建待在小國鄭國,就像住慣了北京的人搬進通縣,很憋悶,過了倆月,借機又去晉國玩,瞻仰一下大邦盟主的風采。晉頃公對他講:“太子既然深得鄭國信任,如果我攻鄭國其外,你應其內,滅鄭易如反掌。到時候我把鄭國封給你。”
小夥子太子建非常興奮,回鄭國就找隨從們開會,一個隨從密報鄭子產,子產當機立斷:“很不好意思,太子,聽說你是臥底。對不起。臥底要殺。”然後就把他殺了。
在家被老爹欺負(丟了未婚妻和繼承權),在外又被山西人騙,丟了腦袋,太子建命運多舛,臨死時一定恨透了這個四處碰壁的人間。他的魂靈深處總還縈繞著那個遙遠麵龐吧,捧了玉玨的秦家女兒臉上明媚如春的笑意排開他臨死時陰鬱的天空,他覺得解脫了,靈魂升華了,劊子手被他閃閃爍爍的微笑弄蒙了。隨著斧子的清風滑過,秦家女兒遁入秋風轉身隱去,遺留下一整個夏天,溫暖如夢的驕陽午後,憧憬與回味都隨風散了吧。
太子建是死在鄭國了。伍子胥隻好繼續逃跑。
跑去哪裏好呢?晉國人已經領教過了,謝謝吧,請也不去了。強齊是晏子做首席執政官,跟鄭國子產一樣的牛人,輪不到自己說話。還是寧為雞首,不選牛後吧,伍子胥懷著家仇國恨準備千辛萬苦到吳國去,撈個吳國總司令當當,舉吳國之兵,加諸楚國人頭上。
從河南新鄭,東南穿插安徽,抵長江,順流直下蘇州,合計兩千裏水陸征程。關於這一段“在野”奔逃的經曆,民間曲藝和“家言”的描述更加有血有肉。
伍子胥一路坐木軲轆車,晝伏夜行,伴著馬背上的夕陽,野渡外的曉月,東南跋涉千餘裏來到安徽中部的昭關(安徽合肥與江蘇南京之中間地帶)。向東出了昭關便是開闊的長江,與吳國雞犬之聲相聞,所以這裏要常年重兵把守,是吳楚邊境要衝。
伍子胥滿眼看見南方濃鬱的樹林,昭關形勢險峻,兩山相夾,隻有山底一條土路,關隘盤查甚嚴。伍子胥過不了關,非常著急。伍子胥站起身來,頭戴文生公子巾,身穿大籠英雄衣,雲衫紅彩褲,粉底靴子,套子大帶,手拿馬鞭,腰裏掛著寶劍。一跺腳:“唁!”,來了一段兒譚鑫培的《文昭關》,哀怨跌宕:
“過去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中空懸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
伍子胥扶著寶劍,徘徊在昭關,想轍。(插一句:按侯寶林相聲,譚鑫培唱這個戲,有一次上場把寶劍帶錯了,掛了腰刀,一露臉兒,下麵就起哄:
“哎,二哥,今兒不是《文昭關》嗎,怎麼改《殺廟》啦?”(韓琪殺秦香蓮。)
老譚一扶這“寶劍”,心就害怕啦,寶劍的把兒是直的,這怎麼是彎的。無可奈何之下,抓了四句詞兒:“走了一遭又一遭,心中好似滾油澆,一路盤費花光了,我賣了寶劍就挎出腰刀!”
譚鑫培老先生還有一次唱《轅門斬子》,扮焦讚的演員忘了戴胡子,一上場,台下哄聲不絕。
老譚(扮楊六郎)念詞:“小小孩童,你是何人?”
“啟稟元帥,我是焦讚的兒子。”
“你來做甚,叫你父來!”
演員趕緊下去,換上一個焦讚來。這事流傳為美談。(看來,人民群眾的眼睛,真是賊亮的。)
伍子胥在昭關,也被眼睛賊亮的人民群眾認出來了,嚇了一大跳,好在對方是個好人,伍子胥才放心唱道:
幸遇那東皋公行方便,
他將我隱藏在後花園。
一連幾天我的眉不展,
夜夜何曾得安眠。
俺伍員好一似喪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