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腹的含冤我向誰言,
我好比哀哀長空雁,
我好比龍困在淺沙灘。
我好比魚兒吞了鉤線,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來想去我的肝腸斷,
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
伍子胥住在好人東皋公家裏,著急上火一夜睡不著覺。次日清晨,東皋公過來請伍子胥吃飯,念白:“將軍!開門來--”伍子胥連忙開門,東皋公一看伍子胥,就嚇了一跳,原來伍子胥由於過不了關,一犯難,一夜之間,胡子頭發全都愁白了。伍子胥還問呢:“老丈為何這等驚慌?”
“將軍為何須發都白了--”
“哎呀,不好了,”伍子胥唱道,“一見白發心好慘,點點珠淚灑胸前。冤仇未報容顏變,一事無成兩鬢斑--”
不過,頭發白了更好,東皋公突發奇想,就找了一個跑龍套的,長相酷似伍子胥的,去昭關前晃,讓守關的楚卒對著畫像一看,是他,正點,抓他。真伍子胥趁機飛也似的逃出昭關,奔江邊而去了。
伍子胥出了草莽山林,像一隻野狼一樣,探頭探腦在“天際流”的滔滔大江上發傻。馬車已經沒有了,長江水從一千裏上他所愛過、哭過、死過、活過的郢城流來,父親、哥哥的屍體無人埋葬,也許早已拋入江心。親人出沒江上的靈魂在上,能不能發一隻小船來渡我過去。
正好,一個漁父(就是打漁的老頭),光著脊梁赤著腳,像一隻幹巴巴的人參一樣,搖著槳過來了,好說歹說,把伍子胥渡過江去。伍子胥總算鬆了口氣,不怕人追了。
伍子胥摸了半天懷裏,最後把寶劍解下來了:“漁大爺,我這寶劍材料上乘,雕工細致,特別值錢,您收著吧。”
“嗬嗬,大王有法令,抓住伍子胥,賞格--小米五十萬鬥,賜爵執珪為侯,豈隻是你這百金。你別汙辱我的人格啦。”
伍子胥尾椎骨冒冷汗,趕緊拜謝,往東繼續跑。跑了幾天,沒有錢,隻好又拿出寶劍換吃的,等寶劍也吃光了,過江已有三百裏,來到江蘇溧陽市的瀨水岸邊,遠山拱手,清川斜流,饑餓難耐的伍子胥遊目四顧,蘆葦蕩裏隻有一個女子在河邊浣紗(不是西施)。
這位揮舞大棒的女子,使勁地扁石頭上的輕紗,衣襟一動一抖的,曲線玲瓏,她側跪的身子旁邊,還有一份便當(盒飯),是她自帶的餐飯。
伍子胥說:“小姐,請教一下,有沒有多餘的這個--這個,便當,給我吃吃啊。”
浣紗女不做聲,冷眼側視,跪長了身子,夠了便當,遞給他。
伍子胥趕緊惶恐地接了,打開蓋兒,是酥糯適口的酸肉羹加菜醬(蔬菜加鹽煮鹹菜醬)。伍子胥嘿嘿一笑:“那個,小姐,對不起,還有筷子。”
小姐氣得要命,又翻出筷子給他。伍子胥三下五除二,把飯刨進嘴裏,最後說:“好吃,好吃,可是,我沒錢,要不,等以後……好!謝謝小姐!謝謝小姐!噢,對了,你別跟別人說,一個大高個子,鋼針胡子的家夥,跟你在這吃飯啊,他們正追我呢!”
浣紗女臉色一變,淒哀欲絕。伍子胥又反複囑咐,千萬別說啊,別說看見我啊,小姐,我先走啦,跟你爸你媽也別說啊。走出二十步之後,伍子胥又低著嗓子回頭喊,“跟你男朋友也別說啊--”
女孩投下憤怒的怪怪的一瞥,娥眉擰緊,“撲通--”一聲,抱著一塊石頭,跌入滔滔湍流的瀨水,憤而自殺了。
伍子胥趕緊跑回來,除了女孩兒的輕紗,一切好像夢一場,從來沒有發生過(唯獨他的肚子是飽了)。
這個女孩子,因此上了《列女傳》(是夠烈的),“貞明執操,其丈夫女哉!”
如今瀨水岸邊有溧陽飯店,你可以去那裏憑吊古人,但是吃飯的時候,千萬尊重女服務員呀,千萬別耍態度,不然逼出人命來後悔不及。
伍子胥站在烈女投河的地方,喃喃地說: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這樣,吳國人不是我想象中的,不過,有性格!
伍子胥轉身,朝著蒼茫落日中的太湖之濱--吳國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