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莊公開始感覺到死亡意味了,哀哀求命:“我錯了,對不起了行吧。放了我吧。”

“不行。”

“那就--我有罪我知道,那就容許我到祖宗廟裏自裁,以謝崔子如何?”

“想得美,還耍我們。”

無可奈何的齊莊公看看沒戲了,決定鋌而走險,捂著眼睛從高台上就往旁側的院牆上跳。高台與院牆之間的隙地上保安亂箭齊發。“不要啊--”齊莊公扒到了牆頭,卻一頭栽了下來。州綽趕緊撿起寶劍往牆下衝,齊莊公已然左大腿中箭,浪頭一樣的甲士們端著武器湧上來,像一幫搶新聞的記者。

等記者們再次散開的時候,恃勇好鬥的一代多動症“頑主”,齊莊公已經被亂矛刺死。

活著的保鏢們,失去了主心骨,亂打一氣,八個人全部赴難殉死。州綽把腦袋在牆上磕了三四下,牆破頭裂,也舍身殉主了。消息傳出以後,齊莊公家裏還有兩個保鏢,聞訊自殺,另有一個保鏢,闖入崔家尋仇,被殺;餘下兩個保鏢逃亡它國,預備複仇。崔杼接著進行重點清洗,殺掉關係都城安危的平陰守將,換上自己的人。

勇武爽直的齊莊公本來想做一番彪炳的事業,卻像浪子一樣死在二奶的家裏,鶯啼鳥囀,草木生芽,從前的一萬理想蕩然無存,隻剩十幾隻蒼蠅圍著他躺在牆角的body(遺體)飛。齊莊公的生前好友,聞訊後都不敢露頭。唯獨晏子燈蛾撲火似的急惶惶跑到崔家門口來看熱鬧。

晏子是個小矬子,個頭比半人多一點。底下人問晏子:“主子爺,您帶我們大夥來這兒,是要自殺殉主嗎?”

晏子不好回答,嘴上卻硬:“國君不僅僅是我的國君,國君是大家的國君,大家自殺,我就自殺,大家不自殺我也不自殺。再說了,國君為社稷死,我應該殉死,為私欲死,私人相好應該殉,我怎麼敢搶這風頭?”

“那您是要出亡他國嗎?”

“又不是我殺了人,我跑什麼?”

“又不死,又不跑,那咱回家吧。”

晏子說:“國君死了,怎麼能回去呢?怎麼也得進去哭一下。”

崔杼沒想到晏子會坦然進入。這時候門開了,晏子趴在齊莊公的屍體上,把自己的腦袋枕在齊莊公的大腿上,好像唱歌一樣就哭起來了。哭完,站起來,向上直跳了三次(三踴),然後出門而去。這都是哭死人的禮儀,要盡盡臣禮。

下麵人建議出去殺了晏子。崔杼沉思了下說:“這人群眾基礎好,饒他不死,買民心吧。”

跟崔杼叫板的除了晏子,還有三四個學術界老帶頭人,這四個老學究負責記錄曆史,老大被崔杼拖出去殺了,因為他在史簡上寫:“崔杼弑其君。”崔杼勃然大怒,命令刪掉,他不肯,於是被殺。結果老二接替哥哥,照寫不誤:“崔杼弑其君。”崔杼說,拖出去殺!老三過來了,還是寫“崔杼弑其君。”殺!

連殺了三個,老四來了,說:“崔爺,您把我也直接殺了吧。”崔杼這回算服了,愛怎麼寫怎麼寫吧。旁邊一個外地的老史官,生怕都城的太史都死光了,也抱著一摞竹板兒,急慌慌跑到臨淄來了,一看崔杼已經屈服了,才笑嗬嗬地又抱著竹板兒回去。

崔杼殺齊莊公,本來無可厚非,齊莊公這條瘋狗,活著的時候得誰咬誰,死也死得風流。但春秋無數的弑君者裏邊,唯獨崔杼被釘上了恥辱柱,原因就是他殺了三個太史,惹怒了知識分子,這可捅了馬蜂窩,世代遭受口誅筆伐,滿脖子滿腦袋落了唾沫。

注:齊莊公活著的時候,辦案很有趣,有一件官司打了三年定不下來,十分為難,“殺之恐無辜,釋之恐失有罪”,於是找來一隻獨角羊,當庭陳述完了,羊跑過去,在被告身上頂一下,被告就算輸。如果是原告身上的成腥味兒重,就去咬原告,原告就輸了。齊莊公辦案,大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