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來,吃菜呀,別光顧著樂了。”楊金環張羅著陳文魁吃菜,就說:“小雁子上學說是四年,這日子好打發,一晃就過去,再說,小雁子畢業後就是國家幹部了,也就不那麼累了,隊裏給你倆蓋幢好房子,我和老徐給你倆好好辦辦--”“謝謝,大姐--”陳文魁笑笑說:“要說,生活了這幾年,我對咱北大荒真的有感情了,上學也是為了多學點東西再回來,雁子去更好,隻要我在這裏,她肯定會回來的。”

徐亮不放心地問:“沒問題吧?”“沒問題--”陳文魁點著頭,自信地說:“肯定會回來的。”

楊金環也高興地說:“那就好!”“你們兩口子真好!”陳文魁看著徐亮夫妻二人說,“大姐,以後我就拿你們當我的親人了!”

“那還有啥說的!”徐亮拿過煙盒子卷支煙遞給陳文魁說:“我知道你剛學著抽煙,來,再嚐嚐我這‘蛤蟆頭’煙!”陳文魁笑著接過煙盒子,學著徐亮的樣子,把煙末放在卷煙紙裏兜上後,捏住一頭,在手裏一轉又一轉,卷得又挺直又利索。徐亮瞧著說:“文魁學什麼像什麼。”

“文魁--”楊金環說:“剛才你沒進門的時候呀,我家老徐正誇你呢,他一天強啦吧唧出了名的,尤其是對一些不好好勞動的知青,一看就生氣,我還都沒聽他誇過誰呢?”陳文魁笑笑,點著自己卷的“蛤蟆頭”煙,先是咳嗽了一聲,接著一口一口地抽了起來,不覺得那麼嗆了,反倒覺得很刺激,很舒服,他吸一口進了肚子,兩個鼻眼裏呼出了兩小股濃煙,樂著說:“就這麼點事兒,有啥好誇的……”

“可不是這麼點兒事兒--”楊金環嚼了一口菜咽下說:“這回你把上學的指標讓給黃春雁,大夥兒都誇你太重情意了。我們家屬隊就有人說,誰家閨女要是給你這樣的男人,真算是燒高香了!”“這麼說,指導員也燒高香了!”陳文魁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指導員,我看呢,我大姐對你也是百裏挑一的!”

楊金環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文魁,你也不是外人,我這是當你說,我是將就他那驢脾氣--”“哈哈哈……”徐亮仰臉一笑說:“有我的不管是驢脾氣還是馬脾氣,才顯出你的賢惠呀!”

陳文魁瞧著楊金環那笑臉,尤其她那對明亮的大眼睛,濃濃的睫毛,還有笑時那對會說話的酒窩兒,就像黃春雁的笑臉一模一樣,突然冒了一句:“大姐,雁子長得真的太像你了……”“哈哈哈,”楊金環止不住地大笑起來,“哎呀,文魁,你可別逗了,人家小雁子楊柳細腰,濃眉亮眼……我?我--”她掐著腰說:“我像個郵信筒似的,上下一般粗,和人家小雁子怎麼比!”

“來--”徐亮眼睜睜地看著楊金環和陳文魁有說有笑,有些不是心思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兒,“喝酒。”

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宿舍,宿舍裏的一切都顯得明朗清楚,女知青們勞累了一天,宿舍早已變得靜悄悄。唯有輕輕的鼾聲和偶爾的翻身,讓人感覺出她們睡得是那麼幸福,那麼香甜。而男宿舍裏卻不平靜,不知誰開的頭,一直在黃春雁頂替陳文魁上大學的事情上議論個不停。有的高談奇說,這推薦上大學推薦誰就是誰,怎麼還會頂替呢?有的也說,反正又不是考試論分數,誰去都行。這是“文化大革命”年代,新生事物中還有新生事物……當然,議論最多的是對陳文魁這個人,有的說,陳文魁小子,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有的卻反著說,人家是忠於愛情,是新一代演繹的又一個神話。

陳文魁推開宿舍門剛一顯身,牛東方就從被窩裏探出半個身子,俏皮地說:“哎喲,文魁,我以為你光蔫不登地搞那個科學種田有悶勁兒呢,看來搞對象勁頭也不賴呀--”黃小亞在一旁說:“人家這叫‘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為了黃春雁,返城上學皆可拋’--”

整個宿舍一下子發出了“哄”地笑聲。

陳文魁走到黃小亞跟前,擼他一把後腦勺,玩笑又嚴肅地說:“你小子篡改革命烈士詩抄,把我惹急眼了打你個反革命!”“嘿,雞(急)眼,牛眼也打不了!”黃小亞一通進攻說:“你以為是亂改毛主席詩詞呢……”

“哥們兒,開個玩笑。”陳文魁又擼一把黃小亞的後腦勺,“睡覺吧,別拿我開心了。”陳文魁平時一向很斯文,年齡又是知青裏的大哥,他這麼一說,慣於說鬧遊戲的知青們也就都不吱聲了。

陳文魁緊挨著黃小亞的鋪位,等他脫了衣服鑽進了被窩,黃小亞就把枕頭一挪,湊到和陳文魁腦門對腦門了。黃小亞神秘兮兮地問:“文魁,說句老實話,你沒回來的時候,大家納悶地正議論,其實不是對你,是對這事兒,這裏推薦上學還能頂替……”“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陳文魁聽說剛才都在議論,不願意損壞黃春雁的形象,要挽回一下,故意大聲說:“那有什麼奇怪的,這上大學也不光叫推薦,招生政策是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審核,現在不光是靠分分,培養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是培養新型的社會主義農民……”

牛東方在一旁冒了一炮:“黃春雁她……”黃小亞一聽,就知道牛東方不和善,因為剛才議論時,他就對黃春雁上學不服,不理解,黃小亞一個大嗓門給他頂了回去:“我說牛東方,你小子別一有好事兒攤不到你頭上,心裏就癢癢,非得推薦你就合理呀--行了,你老實呆著得了!”

牛東方不吱聲了,他知道黃小亞和陳文魁很要好,黃小亞又是排長,能文能武,很有號召力,有點惹不起他,一聽火藥味兒這麼濃,就把到了嗓子眼的話又咽了回去。

黃小亞把嘴往陳文魁耳邊上湊湊問:“文魁,叢娟娟辦招工手續回城了,咱們下鄉的時候,知青辦主任不是說城裏八年不招工嘛,這還不到五年……這麼整,誰還在這裏能呆下去呀?”“噢,叢娟娟已經走了?”陳文魁被黃小亞這麼一提醒,馬上就想起了武解放,他岔開話問:“小亞,武解放有消息嗎?”

“沒有,”黃小亞說完又湊到陳文魁耳邊,小聲說:“昨晚上,武解放冒雨跑回來一趟,誰也沒告訴……想找你,後來……”“見到叢娟娟了嗎?”陳文魁也湊到黃小亞耳根問:“他人呢?”

“見是見了,但談蹦了。”黃小亞小聲回答:“人再也沒見著--可能怕被抓……連夜又走了。”“差不多。”陳文魁根據當時的情況判斷,武解放一定是跑回了家。

“不管那些了!”陳文魁的困意早就上來了,“睡覺吧!”他說完深深吸了口氣,輕輕合上了眼睛。黃小亞頭一歪,挪挪身子回到了自己的鋪位,也閉上了眼睛。

宿舍裏終於沉靜下來,黃小亞很快就發出了鼾聲,陳文魁卻翻騰著身子,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兩天來所發生的事情,黃春雁的影子總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黃春雁頂替他上大學的事情就這樣在不經意間,夢似的辦成了,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的,以至於黃春雁要上車的時候,他不顧周圍人的一切,緊緊抱著黃春雁痛哭不已,是那樣傷感動人,讓黃春雁簡直有些受不了了,和白樺林裏的纏纏綿綿簡直成了完全不同的情形,像是天空積聚了久久的陰雲,突然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下一樣,黃春雁也抱著他失聲痛哭,他也止不住失聲大哭,緊緊抱著黃春雁,就像她要飛走了一去不複返,甚至是生死離別一樣,直到候車室裏的人都走光了,檢票員來催促,他倆才互相鬆開,看著黃春雁匆匆忙忙檢票上了車。那一瞬間,一向文質彬彬的他不顧檢票員的阻攔發瘋似的衝了進去。黃春雁剛一上車,還沒站穩腳跟,列車就長鳴一聲,緩緩開動了。他就跟著火車跑啊跑啊,一邊跑一邊向黃春雁揮手“雁--子,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