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強勁的秋霜給山林和草地濃濃地抹了一筆,草原變成了淡黃色,遠近的山林一下子成了五顏六色的五花山,和深翻的黑油油土地相揉,像一幅天地連接的偌大的濃抹重塗的大油畫,在夕陽的輝映下,北大荒從錦緞般秋景又走向了另一番神話般的仙境世界。
按慣例,每年秋收一結束,連隊總是殺一頭豬來慰勞慰勞大家的,盡管今年秋收照往年拖後,但徐亮還是按照農場革委會的指示,帶領全連職工家屬和知青們起早貪黑地幹,使八連比規定的時間提前了三天秋收完畢,徐亮還代表全連去場裏報了喜。
從今天起,全連開始從稻田地裏裝車往場院裏運稻捆子,這種勞動不像夏鋤或收割那麼勞累,聽說連裏為了慶祝秋收的結束,一早就張羅殺了頭豬,晚飯有紅燜肉,知青們就齊心協力,早早就完成了定額,沒等收工的哨子響,他們就呼呼往回跑。原因很簡單,連裏除了“五一”勞動節、中秋節、國慶節和春節,家屬按每人供應半斤肉外,知青食堂裏也很少有紅燜肉這種吃法,即使有紅燜肉,連隊也是按人頭給知青們發票的,每個票隻能買一份,等票收完了,倘若還有剩的,還可以排隊再買一份。所以,不少知青拚命地跑著回去先買出發票的那一份,然後排隊等著再買一份。這種事情陳文魁總是很少撈著,他既不善跑,又不善排隊擠號,因為肚子裏油水不多,也很饞肉,每每他隻是大步地走,希望買到有票的那一份就行。但今天有所不同,幹活的地號就在江邊,離汪青山的家很近。這幾天,陳文魁就像著了魔一樣,一天不去汪青山家一趟,第二天早早的準去,所以收工的哨子沒響,陳文魁的心就癢癢,正好他寫的課題報告還在汪青山那兒,又見收工早,離開飯還有一段時間,他便直接去了江邊。
等陳文魁拿著修改過的報告從汪青山家回到連隊,他發現從食堂通往宿舍的路上,一個人影兒也沒有了,覺得肚子有點兒餓了,還不知道自己那份紅燜肉票在誰那兒,立刻覺得黃春雁這一走,孤零零的滋味兒真不好受,有好幾次這種情況,都是黃春雁到隊部向司務長要來票給自己買好,一直等到自己從實驗田裏回來,倆人找個地方坐在一起,你給我夾一口,我給你夾一口,吃得又香又有滋味兒。記得今年夏鋤結束那天,倆人坐在那棵白樺樹下吃紅燜肉,黃春雁突然調皮起來,伸出嚼著肉的嘴巴來吻自己,自己一張口,她把嚼了個半碎的肉末吐到了自己嘴裏,自己正眯著眼睛去迎吻,等感覺出來,竟不由自主地咽進了肚裏。現在還清楚記得,咽下那口肉,瞧著黃春雁笑得咯咯的那個開心勁兒,自己心裏真像是個打翻的蜜糖罐兒,何止是甜蜜,連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感到那麼美好、那麼親切……
陳文魁緩步進了宿舍,瞧見牛東方和趙大江幾個知青正圍著大飯桌,有說有笑地吃飯,他也急著向自己的鋪位瞧了一眼,就看見炕沿上放著一飯盒紅燜肉,他知道準是黃小亞給自己買回來的,他對正狼吞虎咽吃肉的黃小亞笑了笑,說:“小亞,謝謝了!”“喂--是不是又跑到樺樹林裏單相思去了!”黃小亞的嘴嚅動著,把嚼著的肉咽下,開玩笑地說,“哥們,你小子別得精神病呀!”
“混球兒!胡說什麼玩意兒--你才得精神病呢。”陳文魁出口不遜,臉色卻很和藹,“我去江邊了,和汪青山商量明年怎麼提高水稻產量去了,把這件事弄好,好給咱隊裏農業學大寨增光添彩呀!一會兒我就把方案送指導員家去……”“得了,得了,別整這一套,爭不爭光和咱哥們兒沒啥關係--”黃小亞咬了一口饅頭,說:“我勸你呀,不要這麼傻幹了,你就是幹出個花兒來,能怎麼樣啊?”
陳文魁不願意聽黃小亞這種話,但,倆人由於都喜歡音樂和畫畫,平時交往不錯,感情很深,所以兩個人都開誠布公,有啥說啥,雙方從不計較。陳文魁端起盛紅燜肉的飯盒放在鼻子上深深聞一口:“哎呀,真香--小亞,謝謝了。”“文魁--”黃小亞往陳文魁跟前湊湊說:“咱排這些知青呀,讓黃春雁和叢娟娟這兩件事兒整得都有點兒不安心了,有的對紮根問題也像是失去了信心。”
“小亞,一會兒再聊。”陳文魁實在不願意和他談這個話題。一手抓起兩個放在飯盒蓋上的饅頭,把飯盒扣上端起來就往外走。黃小亞衝著他喊:“黃春雁不在了,你和誰吃去呀。”
陳文魁頭也不回地邁出了宿舍門檻,一旁的知青李寶進衝著黃小亞說:“這小子像個精神病,八成是到白樺樹林裏單相思去了。”“李寶進--”黃小亞搶白一句,“你小子嘴上別沒個把門兒的亂放炮,是不是沒把黃春雁追到手嫉妒呀!”
李寶進被黃小亞的幾句話噎住了,但他仍不死心地端著飯盒,來到窗前,“不信,等著瞧--”黃小亞也好奇地走過來,朝樺樹林的方向瞧了瞧,沒見陳文魁的影兒,他白了李寶進一眼,“神經病。”李寶進幹嘎巴嘴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