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魁徹底病了,躺在炕上,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夜,快中午的時候才睜開了眼睛。
“文魁,你小子總算是醒過來了。”守護在身邊的黃小亞瞧見陳文魁翻了個身,又睜開了眼睛,連忙把一碗清汪汪,上麵還飄著幾根細細薑絲兒的雞蛋湯端過來,放在陳文魁枕邊的炕沿上,“這是楊大姐剛送來的,還熱乎著呢。”“沒事了,沒事了,”陳文魁把手放在前額上,試了試體溫,覺著不發燒了,就笑嗬嗬地對黃小亞說:“我是怎麼了,這麼不扛折騰。”
“還笑呢?”黃小亞數落著,用小勺舀了一勺熱騰騰的雞蛋湯,送到陳文魁的唇邊,“趁熱把它喝了--從昨晚到現在你可沒吃一口東西嘍。”“我自己來,自己來。”陳文魁不好意思地坐起來,接過黃小亞手中的勺子,一口喝下,然後又端起炕沿上的湯碗,吹了吹熱氣,一揚脖,咕嘟咕嘟幾口就喝光了。
“這湯,味道不錯。”陳文魁放下碗,抹了兩下嘴巴。“這是楊大姐專門為你做的,要不是她在場,你這一暈倒了,我們哥幾個還真就麻了爪兒。”“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感到頭重腳輕,兩腿不聽使喚了。”陳文魁說著,感到身上不那麼軟綿綿了,像似有了力氣,就要穿衣下炕。
“別的……”黃小亞扯住陳文魁的胳膊,“你再躺會兒,有事哥們兒替你頂著。”“都沒事了,還躺著難受。”陳文魁執意要起來,“我還得去江邊呢,都和汪青山約好,我不能禿嚕嘍”。
這時,牛車方和趙大江幾個知青罵罵咧咧地走進宿舍。“文魁,”牛東方見陳文魁要起來下炕,就抱怨說:“你小子剛好點,就的瑟上了,怕折騰不夠啊!”“可把我們哥們兒嚇壞了。”
趙大江走上前,拍了拍陳文魁的肩膀:“哼,昨天晚上我起夜兩次,你都在翻來覆去地折騰”。
牛東方往炕沿邊上一坐,點著陳文魁的腦袋瓜問:“你小子,是不是想小雁子了?”“去你的!”陳文魁笑嗬嗬地向外推了一把牛東方,但心裏卻是一陣酸楚,他能不想嗎?又怎能不想。
連隊公務員小李走進宿舍,見大家圍坐在陳文魁的鋪位周邊,就把一大遝子家信往炕頭上一扔:“來信了!”“有我的!”“我的……”知青們嗚嗥著就圍了上去搶。黃小亞、牛東方、趙大江,幾乎每人都收到了自己的信,有的還收到了兩封,都躲一旁,急切而又興奮地拆看著。
“小亞,”陳文魁一欠身子,用期盼的目光瞧著黃小亞:“看看有我的沒有?”炕上的信已經被撿光了。黃小亞抬起頭,雙手由裏向外一擺,搖晃了兩下頭。
陳文魁失望地又躺下了,隨即又坐起來,邊穿衣服,邊問公務員小李:“李進東,這信是誰從場部捎回來的?”“是指導員。”李進東回答著,人就出了宿舍。
“指導員回來了,咱們怎麼沒見他人影兒啊!”黃小亞正了正下滑的眼鏡,問牛東方說:“是不是他不想見我們,又躲起來了?”“準是!”牛東方堅信地點著頭,一揚手,“走!找他去。”隨後,第一個出了門。“文魁,你好好呆著,我們去去就回。”黃小亞向陳文魁招了招手,神秘地一笑,尾巴著也出了門。
偌大的知青宿舍頓時沉靜和空蕩蕩起來。陳文魁穿好了鞋,心卻像長了草似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猶豫了好半天,最後也出了屋。
厚厚的雲層開始慢騰騰地疏散,陽光時隱時現地透過稀薄的烏雲,然後將微弱的光線投向大地。秋風裹著樹葉兒旋上殘破的宿舍房脊窗沿,隨後又悄然地飄散在房前屋後的地麵上,四下裏彌漫著雜草腐爛的氣味,一片荒涼景象,惟有宿舍牆邊房根的蒿草叢中,還零星兒帶點綠色。
陳文魁站在宿舍的門前,愣愣地望著那片樺樹林出神,像是想起了什麼,腳步情不自禁地朝那兒走去。他急急走出家屬區,剛上了農田小路,瞧見徐亮正在自留地裏刨煙稈子,便驚喜地走了過去。
“指導員,”陳文魁笑嘻嘻地上前打著招呼:“你啥時回來的?”“是--”徐亮抬頭一看是陳文魁,說:“昨天夜裏回來的。”說完,他放下手中的鎬頭,等陳文魁來到跟前,他問:“文魁呀,你的病好了?”
“沒事,小毛病。”陳文魁笑著,用了電影《奇襲》中的一句台詞做了回答。“那也不能小看了,你的事,你大姐都跟我說了--她也忙夠戧。”徐亮說完,又說:“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啊!”
“指導員,你們去省城有收獲嗎?”陳文魁自從連夜送走武解放後,一直擔著心,生怕徐亮帶人真的把他抓回來。但他又不好直問,又不能不問,隻好這麼問了。“你問武解放?”徐亮心裏明鏡似的,“這人要真的想跑,你還有的抓……”
“哈哈,就這麼樣回來了!”陳文魁聽完徐亮的講述,笑了兩聲,問:“場裏沒說怎麼處理武解放呀?”“場革委會杜主任說的‘還處理個屁,人都跑沒影了--等抓住再說。’”徐亮沒好聲地學完,搖著頭問陳文魁:“你說,我怎麼看他就煩,氣都不打一處來呢?”不等陳文魁回話,徐亮忙說:“不談他不談他……”
“指導員,”陳文魁知道徐亮是從心裏不希望再把武解放抓回來,就當沒有這個人,沒那碼子事才好,便岔開話茬兒問:“這塊地明年,你還打算種煙啊?”“種啊!”徐亮說著,向手心裏吐了口唾沫,抓起鎬頭又刨了幾下,停停說:“上凍前把地翻過來,使上底肥,我看你抽著也挺來勁兒。”
陳文魁高興地說:“謝謝你了,來,我也來刨一會兒,換換手,你歇歇。”他說著上前就去接鎬頭。“不,不--”徐亮不肯把鎬頭讓給陳文魁,“你也夠累的,病又剛好,我也要回家了。”說著扛起鎬頭就要走,弄得陳文魁隻好撿起鐮刀,隨著他往回走。
剛一走上大路,陳文魁就覺得腦袋忽悠一下,又有點發沉,他放慢一步,又蹲下說:“指導員,來,拿出‘蛤蟆頭’來卷一支。”“怎麼?”徐亮斜臉瞧著陳文魁笑了笑,“才抽兩天就有癮了?”
陳文魁接過一條卷煙紙兩手抻著,瞧著徐亮蹲下,把碎煙葉撒上說:“這煙嗆是嗆點兒,挺刺激,要是累了或者是困了,打蔫的時候抽一支,一下子就能打起精神來。”“不光是打精神呀,”徐亮接話說:“你們知青呀,不管買的那煙卷是什麼牌的,在咱這裏隻要一叼上,我就看著不順眼,這‘蛤蟆頭’一卷,就讓人看著有那股子貧下中農的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