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彭大誠先端起酒杯,“先喝杯啤酒暖暖身子。”他說著舉起酒杯向叢娟娟和黃春雁碰去,叢娟娟和黃春雁兩人也忙端起酒杯,迎上,接著三隻酒杯輕輕碰在了一起,然後各自抿了一小口,放下,都那麼自然,那麼文明的樣子。
其實,叢娟娟和黃春雁都是第一次喝啤酒,在那個小小的八連,一間半房的小商店,終年都很少見到水果,蔬菜、副食品就更少了,還哪裏去喝什麼啤酒呢,隻知道這個名詞,進城後的這些日子,算是和這個名詞打交道的機會多了,常聽到有人說起啤酒,可並沒有機會去喝,倆人幾乎都和想象的不一樣,凡是喝啤酒的人喝起來都津津樂道,怎麼這一種苦澀澀的味兒呢……黃春雁喝一口咂咂嘴,還皺了皺眉頭,事實上,乍一喝下去,叢娟娟嘴裏也是那個滋味兒,但她臉上卻裝出了一種會享受,常享受的欣然自得的神情。彭大誠放下酒杯的時候,撒眸了一下左右兩個姑娘不同的神情,嘿嘿一樂,又搖了搖頭。
彭大誠這一搖頭,弄得黃春雁和叢娟娟都不大自然起來。叢娟娟想:他這一搖頭,是不是看出了我裝出的做作呀;黃春雁想:他這一搖頭,是不是看出了自己在給叢娟娟當說客呀。而彭大誠呢,沒那麼厲害,他看出了叢娟娟那種顯示自然的不自然比黃春雁那一動作是那麼覺得不舒服,特別感覺到了兩位姑娘與自己在一起吃喝這麼不協調,順手拿起筷子往菜盤子裏一伸說:“吃菜,趁熱吃菜呀。”叢娟娟和黃春雁同時點點頭伸出了筷子,彭大誠對叢娟娟笑著說:“娟娟同誌,你帶來的朋友,你可要照料吃好呀。”
“沒問題--”叢娟娟頓時感覺到,雖然黃春雁是自己請來坐陪的,可是她談笑風生的似乎成了主位,心裏隱隱產生了一絲不悅,又一想,黃春雁那麼為自己塗脂抹粉,聽來真的是恰如其分,那些言辭又無可挑剔,她自己也說不準,為什麼還有這種隱隱的不悅感。叢娟娟的心理真是太複雜了。但一聽彭大誠這麼說,又使她感覺無論是情感上還是主次上已經和黃春雁分得一清二楚了,便急忙迎合說:“雁子,聽見了沒有?要是吃不好,喝不好,我可就心裏不舒服了!”
“既來之,則放開吃之。”為了隨和,黃春雁不客氣地夾了一大塊肥肉放在了嘴裏,還故意之乎者也地來了這麼一句,桌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更融合了,彭大誠和叢娟娟也美滋滋地從盤裏夾了一大筷子菜。然而,黃春雁放在口裏的那塊肥肉,沒等她嚼上兩口,就感到油膩膩的,心裏直翻騰,她一分心,嘴裏的肥肉險些嘔吐出來,但在那一瞬間,她還是咽了下去。
“喂,你們二位--”彭大誠有意找了個新話題:“我想打聽一下,你們北大荒有個叫陳文魁的知青,不知道你們認識不?”突來的問話又是一個非常刺激的字眼,使黃春雁的心倏地抽了一下。她不知彭大誠問的是什麼意圖,難道自己的事情,這位專家都知道?黃春雁有些心亂地放下了筷子,瞪眼瞧著對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叢娟娟在一旁說:“認識,怎麼,你和陳文魁認識……”
“不……”彭大誠搖搖頭說:“不認識,我們農科院的專家和技術員都知道他的名字……”黃春雁的心更慌了,情不自禁地冒了一句:“他怎麼了?你們怎麼會都知道他?”
“喲,”彭大誠瞧著黃春雁說:“你們應該知道的,他搞了一個我們專家都沒想到的課題,叫做《高寒地區水稻栽種資源研究》,搜集了東三省一百多個水稻品種同時種在了北大荒,並詳細觀察和記錄,最後挑選出了三種可以在北大荒種植的水稻,畝產已突破了六百多斤……”“這事呀,聽說過。”黃春雁笑了笑,開始自然了。但她沒有再吃菜,隻是瞧著彭大誠和叢娟娟,等他們倆說些什麼。
“哎呀--”叢娟娟一聽心裏卻不高興了,她想,彭大誠消息這麼靈通,連陳文魁研究種水稻的事都知道了,說不上他還知道黃春雁和陳文魁分手的事情了呢。要是那樣,對自己也不好,會讓他想,我叢娟娟怎麼會交這麼個忘恩負義的女朋友呢。於是,叢娟娟詼諧地說:“我和春雁呀,一天天就是好好勞動,除參加些革命大批判,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活動外,一天三個飽一個倒,就什麼也顧不上了--有些事呀都是從別人口裏聽說的。”
“是,”彭大誠笑著,迎合著說:“不愛那一行就不鑽那一行……”他停了停,瞧著突然沉思默想的黃春雁,岔開話茬兒,問:“春雁同誌,你在農大讀什麼專業?”黃春雁怔了一下,趕忙回答說:“植物栽培。”
“好啊,”彭大誠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把話頭拉回來,“以後就得對種水稻感興趣了。我們院領導也知道陳文魁這個人,招生前特意給省招生辦打了個招呼,建議給北大荒一名植物栽培專業的名額,希望能把陳文魁推薦上來……”黃春雁雖然不那麼心虛了,但還是有點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撒謊問:“唉,還有這事兒?”
“我們院領導覺得,這個叫陳文魁的能有這麼股鑽研勁非常可貴,要是能來大學深造深造或許會有很大的造詣……人才難得呀!”彭大誠說完,又麵帶惋惜的表情,說:“可惜了,到現在人還沒有來報到上學……”“這……”黃春雁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叢娟娟卻對彭大誠這麼麵對黃春雁侃侃而談有些嫉妒了,擔心起來:這家夥是不是看上黃春雁了?她瞧著聽著,睜大眼睛瞧瞧彭大誠,又盯盯黃春雁,目光停在黃春雁的臉上不動了,心裏暗暗想:你黃春雁幹什麼這麼聚精會神地聽,快講我的事兒啊,你要是不夠意思,我就把你忘恩負義的事情合盤端出來,讓你亮亮醜,竟在我麵前撒這麼彌天大謊!
“春雁同誌--”彭大誠仍滔滔不絕地對黃春雁說:“我體會,學植物栽培這個專業很有意義,目前,我們黑龍江省土質是全國一流的,各種作物產量卻比較低,你應該好好學這一行,當一名優秀的植物栽培專家,日後,不僅是為北大荒,也是為咱黑龍江,為全國做貢獻……”黃春雁聽著心裏一陣高興,要是這樣,自己可就要有點兒心機,暗暗使勁留在農科院,說不定正需要這位專家幫忙呢,還真得和叢娟娟處好關係,到時候好讓她幫忙,她剛想說什麼,卻和叢娟娟一束毒辣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一下子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夾了一小口菜葉放在嘴裏,搪塞說:“這菜做得不錯,很有滋味……”
“喂,小亞,”牛東方睡不著覺,穿著背心、褲衩鑽進了黃小亞的被窩裏,他見黃小亞挪了挪,讓出了鋪位,仍目不轉睛地看一本什麼書,就一把搶過書扔到了地上,罵道:“你他媽的心可真大,像沒事似的。”“怎麼了你?”黃小亞也來了火,一骨碌坐起來,沒好氣地說:“滾回你的鋪去。”
“吵吵!吵了一天,有完沒完?”趙大江幹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腿疼,睡得正香,被兩個人給吵醒了,他用手背擦了擦眥目糊,不滿地說:“不就是那點屁事嘛,在批鬥會上鬧事又不是頭一回--杜金生能把咱們咋地。怕他!”“你知道個啥?別跟著瞎摻和。”牛東方看也不看趙大江一眼,說完,他硬著頭皮,嬉皮笑臉地對黃小亞說:“聽說別的連隊有的知青已經走了,咱們也不能總這麼幹等著,你給出個主意--”
“我看行。不能再聽徐亮的了,他媽的就會玩嘴。”趙大江一聽來了情緒,索性湊了過來。“我也一直這麼想,但咱們總不能再像武解放似的胡來了。”黃小亞扶了扶眼鏡,小聲說:“前天武解放偷偷回來收布票,托人捎信見我,我和他在道口碰了個麵,他向我露了點兒真情。”
“什麼真情?”牛東方把頭湊近黃小亞。“武解放說,他所以要打鬧杜金生,是因為那老東西對叢娟娟起了淫心--”黃小亞的腦袋也向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好像是沒有得逞。聽那意思是讓他給衝了--”
趙大江接話說:“啊?這麼回事兒呀,為這事兒挨整多冤呀,這不是他媽的憋氣又窩囊嘛!”“他媽的,”牛東方咬著牙:“擱誰頭上,都咽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