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環等人對這番話聽來有理,又覺得似乎無理的東西一時難以言對,見黃春雁這種情況,這種態度,等下去也是沒有多大意思了,就告辭了。
從宿舍到校門口這段距離,幾個人誰也沒有再出聲,默默地踏著地上的積雪走著,走著……
“春雁--”林阿妹和同學們並沒有去圖書館,等楊金環他們離開宿舍後,立刻從旁邊的宿舍簇擁著跑回自己的宿舍裏圍著黃春雁。林阿妹關心地問:“你那個男朋友真的得了精神病?”“聽他們說是。”黃春雁強打精神,坐起來,說:“我剛才說的你們都聽著了,上學的指標開始是我的男朋友,我來也是……”她說到這裏嘴有點兒打摽,一猶豫,隻好硬著頭皮說了句謊話:“也是群眾推薦,領導批準的呀,要不,我怎麼能來的了?”
黃春雁為了要自己的麵子,極力在講些能讓同學們同情和理解的話,“我和男朋友是很要好,他對我也不錯,臨來前我從他口氣裏知道,畢業了希望我能回去,他想一輩子落戶在那裏,我實在是不想回去了,怕時間一長耽誤了他,長痛不如短痛,就給他寫了一封不再來往的信……”林阿妹旁邊一位同學說:“小雁子,你可別忘了咱們是‘社來社去’的大學生呀!”
“現在的形勢一年一個樣,四年以後誰知道什麼樣呀,”黃春雁說著下了床,從晾繩上拽下了自己的濕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就是讓我回去--我也不會回去。”她見大家都用驚奇的眼光瞧著自己,笑了笑,說:“到城郊農場、農村不也行嗎?”“雁子,你和我想得一樣”又一名身材苗條瘦小的同學說:“我也是北大荒農場來的,對了,我們那兒是勞改農場,說是讓我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裏哪有幾個貧下中農呀,幾乎都是些刑滿釋放的勞改犯。去的時候,說是要把咱們培養成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還說大有作為,我都不符合這兩個條件,實在受不了,畢業也不想回去了!”
“再說了,幹革命在哪兒不一樣幹。”黃春雁見同學們都這樣理解自己,心情寬慰多了,話也多起來,說:“在北大荒這幾年,四處也沒個地方去,不是荒草甸子,就是爛泥坑,我就和同伴們在連隊四周走一走,看著連部、營房和場院,隨地亂扔,任憑風吹日曬鏽壞了的農機具,我忽然就想,生產這些物資的工人農民,當年在創造它們的時候,多半心裏充溢著一種崇高的熱情。也許,為此他們還熬紅過眼,曬脫過皮,甚至還犧牲了生命!他們哪裏想到,這些浸透著熱汗,灌注忠貞理想的‘磚瓦’,如今卻被扔掉,成批成批廢棄在荒原上,那麼我們人呢?這個萬物中最寶貴的,人的遭遇和命運呢?不也就是一些會說話的‘磚瓦’?說是紮根邊疆,好像我們不來,地球就不轉了,實際都是在那裏虛度著青春……嗐!不說了。”“我看也是--”林阿妹鬆口氣說:“你看農場來的那些人,氣勢洶洶的,我以為怎麼了呢,談戀愛這玩意兒是兩廂情願的事情,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別說戀愛關係呀,就結婚了,誌不同道不合還可以分道揚鑣呢,何況你是這種情況呀,雁子,沒啥,剛才我在門口聽著了,係裏和老師都很同情你,你就好好學你的習,別當個事兒似的。”
“哎--”黃春雁歎口氣,“我那個男朋友對我很好,其實我心裏真是為他好,誰知道他小心眼到這種程度,會出這種情況,這畢竟和我有關係呀……”“還是怨他自己。”林阿妹不屑一顧的樣子說:“人家那麼多搞對象的談著談著黃了,怎麼沒得精神病呢,等有適當機會關心關心他,盡些心思也就行了。”
“謝謝同學們。”黃春雁讓林阿妹和幾位同學這麼一說,加上係裏領導和老師都這麼說,自己也就寬慰了一些。她見時候不早了明天還有課,就說:“真不好意思,耽誤大家休息了--睡覺吧。”
同學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黃春雁卻是怎麼也睡不著,用被捂蓋住頭,在被窩裏不住地,無聲地淌著眼淚,腦海裏一遍遍翻騰著陳文魁的影子,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幕情景,每一個細節都被回憶仔細地挑選出來……
黃春雁的心像被刀絞了一樣,疼痛難忍--這一切是我黃春雁的過錯嗎?
夜,靜得出奇,連星亂的雪花碰撞玻璃窗的輕微響聲,都聽得清。這讓黃春雁想起楊金環和徐亮他們幾個人來。她猜想,他們出了校門,剛好能趕上最後一班公共汽車,然後楊金環和徐亮先把陳文魁的父母送回家,接著就找個旅館休息下來,明天乘上午十點鍾去農場的火車--不!還有一趟火車,是半夜兩點鍾的。楊金環和徐亮一定是坐那趟車。說不定兩個人此時已經到了火車站,再等車呢?候車室裏一定很冷……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