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鈴聲響了。教室,宿舍,實驗室,圖書館,像開了閘門的水庫,人頓時像湧出來的急流一樣,去操場打球的,去食堂吃晚飯的,去浴室洗澡的,人來人往,大喇叭也開始廣播了,放著民樂《喜洋洋》,整個校園就像突然起風的海麵,翻起波浪。而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嬉笑聲,議論聲,又似騰躍在浪峰上的片片浪花。
“我去哪兒?”黃春雁不想吃飯,也不想回宿舍。教室空了,隻剩她自己。
黃春雁默默地坐在教室裏,她望了望窗外,見夕陽還掛在天邊,離天黑下來還有一段時間,就打開書,拿出本和筆,做起作業來。但寫了一會兒就寫不下去了,無形的苦惱就像那頑強的野酸棗種子,有點縫隙,它就鑽出堅硬的,尖尖的芽子來一樣,又襲上了她的心頭。
幾天來,黃春雁一直沉浸在煩躁、無奈和內疚的情緒之中,特別是從彭大誠口裏知道北方農業大學曾點名建議推薦陳文魁,才更加理解了她是個實實在在的頂替者,而這一切又不是她真心所為。她一遍遍地回憶與陳文魁在白樺樹下那情深意濃的情景,在那個月色濃濃的夜晚,她曾幾次衝動,想以身相許感謝並鐵心永遠做陳文魁的妻子。她終於理智地抑製住了自己。後來,事情是那麼突變--從讓杜金生在吉普車下那樣荒唐而難言的糟蹋,到探頭列車車窗口含淚呼喊著陳文魁的名字,不,應該說是一種含恨告別;從到大學遲遲不給陳文魁寫信,漫漫長夜輾轉難眠,到紅筆寫出絕情書,以至徐亮、楊金環領著陳文魁父母來到宿舍;從同學和老師的為自己辯解爭論,以及受叢娟娟和學校生活氣氛的感染,自己感到就像站在一架平衡木上,經過渾渾噩噩地東扭西歪,甚至險些摔跌下去,如今算是站住了腳跟,情緒日漸好轉起來。其實,黃春雁在讀高中時就非常渴望上大學,那時候,她學習成績好,每次考試都是班級的前幾名。現在她隻有一個想法--要好好學習,爭取留在學校或者農研機關。但她還常常躺在床上睡不著時惦想,陳文魁也不知怎麼樣了,要是真的自己混好了,可以不結婚,可以供養陳文魁,但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回去了……
黃春雁這麼想著,心情又平靜下來,教室裏隻聽見“沙沙”的寫字聲,還有緊張的吸鼻子的聲音。“哎!”叢娟娟突然出現在教室的門口,笑盈盈地衝著黃春雁喊:“大學生,都放學了,怎麼還用功--不要命了?”
“娟娟!”黃春雁被叢娟娟突如其來的喊聲驚得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雁子姐,我一下班就來了,她們說你在教室,我就直接來了。”叢娟娟笑著說著向黃春雁走來,“我來找你,你不會以為我是賴皮賴臉吧。”
“娟娟,”黃春雁不知說什麼是好:“說什麼呢,說什麼呢?”叢娟娟大咧咧地坐在黃春雁前排的座位上,打量著教室:“你來學校這麼長時間,我還是第一次進你們教室呢。”她說到這兒,語氣酸溜溜起來,“看來,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還是比不上你們這些大學生呀,吃住不說,連教室都這麼寬敞、明亮呀。”
黃春雁尋思過味來,然後坐下說:“你知道,我也是無意識才得到這些的。”叢娟娟歎口氣站起來,又變得陰陽怪氣:“當年,咱們在八連鋪挨鋪是荒友,是知心好姐妹,我讚同你不和陳文魁交朋友了,完全是為了你,沒想到,求你陪我和彭大誠坐坐吃頓飯,你湊乎的比我還熱乎--”
“娟娟--”黃春雁聽出叢娟娟這是話裏有話,就坐不住地站起來:“快別這麼說呀--”“真拿你沒辦法,算我小心眼兒。”叢娟娟摁了一下黃春雁的鼻子,一轉話題問:“我是有急事才來找你的--你知道不,陳文魁得精神病了?”她見黃春雁像談虎色變一樣,一臉驚慌的神情,又說,“被送進精神病院了。”
“你怎麼知道?聽誰說的?”黃春雁的身子不由得向叢娟娟湊去。“我親眼看見的。”叢娟娟活靈活現地說:“省農科院在城郊邊上,它附近有個精神病院,還是個汽車站點。前天,我乘大客車上班,大客車在精神病院門口站點停車的時候,我親眼看見的,是杜金生那個老東西坐的那輛吉普車把陳文魁送到門口的。”
黃春雁急忙問:“都誰來了?”“徐亮,”叢娟娟不眨眼地瞧著黃春雁說:“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大概是陳文魁的父母。”
“知道了。”黃春雁並沒有像叢娟娟所想象的那樣,目瞪口呆,甚至會當她的麵昏暈過去,而是平靜地坐下,說:“也是你說的這些人,到我住的宿舍鬧騰了一陣子,還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好事兒的叢娟娟一聽,探探身子問:“怎麼鬧騰?還說些不中聽的?”
“哎--”黃春雁瞧著桌子上的書和本,頭不抬眼不睜地說:“無非是找我出出氣消消火,讓我陪護陳文魁住院唄……”叢娟娟嫌黃春雁講得不進入主要情節,就截斷話問:“最後怎麼了?”
“我當時一聽簡直要蒙了,”黃春雁擺弄著手中的鋼筆,抬起頭:“娟娟,別人不了解,你還不了解我的心境嗎,我本意上不是踹陳文魁,沒決定頂他上學指標的時候,我們倆在小白樺林裏那棵白樺樹底下還山盟海誓過,可回到城裏隻要一想起農場想起革委會大樓,一想起連隊邊上那條公路我就像坐車暈車,吃什麼東西過敏一樣,心裏就直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