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興安農場,一點小事都無法隱瞞,必然引起各種各樣的議論和評價,何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個知青,而且還是個女知青呢。
盡管杜金生清楚,自己和十三隊那名上海女知青之間,存在著某種隱秘,但從死者的遺書中看不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也絲毫沒有引起上海知青辦來人的懷疑,這讓杜金生感到慶幸和寬慰。不過,他是這種人,表麵上十分勇猛,骨子裏卻很懦弱,等上海知青辦的來人一走,他就像得了疑心病,看誰都覺得怪怪的,不管和什麼人走了對麵,總是疑心重重地回頭瞧瞧,懷疑有人在背後偷偷看著自己,即使沒有人看他,他也堅定地確信一定有人剛剛看過,而且是認認真真地看了好一會兒,隻是他回頭時,人家才把臉扭回去。這樣,一連幾天,杜金生不出門,躲在辦公室裏,不是躺在沙發上蒙頭大睡,就是在屋裏走來走去,還時不時地站在窗前發呆發愣。
夜裏,杜金生突然想起從前的老上級來,這讓他更加不安和煩躁,又開始不停地走來走去。沒來小興安農場前,杜金生在一個農場軍務股當股長,場長是個頭戴五角星,肩扛紅領章的“老八路”,叫程國禮,也叫程團長。這家夥是個農民出身,大字不識幾個,表麵看著挺隨和,態度也挺好,就是好色。知青剛來的那年冬天,發生了知青因煤煙中毒死亡的事情,杜金生就給他起草了個通報,其中有一句話,“幾個知青壓上爐子就睡覺了,”程團長念完了他還發揮,“上爐子睡覺那還有個不熏死的!”一時成為笑談。那時候,城市知青剛來農場,程團長手中有權,看看這個女青年也可愛,瞧瞧那個女青年也風流,嚐過北京的要嚐上海的。又嚐到杭州的又嚐天津哈爾濱的。你想要找個好工作,來吧。先跟我睡一覺。他看中了醫院某護士,指名讓來打針,進屋後,嘿嘿淫笑,來吧,我先給你打一針吧。不從?你還想不想在醫院呆了,想去連隊割地嗎?但因為他身上有七處傷疤,穿過槍林彈雨,九死一生,並且在開發北大荒的艱苦歲月裏,和大家一塊摸爬滾打,因此威信很高。所以他的事情很長時間沒被發現。
也該他倒黴。有天晚上,他又把女知青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事有湊巧,正趕上杜金生值班。他看到女知青進了程團長的辦公室,就悄悄來到門口偷聽。開始還能聽到唧唧嘎嘎的說笑聲,再後來就啥也聽不到了,門上邊的玻璃被報紙糊著,啥也看不到。但門上方的折葉窗可什麼也沒糊,於是杜金生躡手躡腳地搬來一把椅子,站到上麵,悄悄一探頭--倒把杜金生嚇得夠戧。他思忖再三,一狠心連夜跑到聶政委家做了報告。第二天,聶政委就找程團長談了話,並在黨委會上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為了教育他,還特意派他參加了專門處理迫害女知青問題在甘南召開的會議。但據說有這個毛病的人就像有大煙癮似的,改也難,他就是如此,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追查是誰告的密,並繼續偷偷地拈花惹草。結果終於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師部來了兩個人,也是現役軍人,把他從辦公室裏請了出來,讓他帶上簡單的牙具,跟他們走,他立刻就明白了。在走廊裏,他碰上了聞訊趕來的杜金生。杜金生故意問他到哪兒去呀?他強打笑臉說是到師部去開一個會,並反問杜金生有事嗎?杜金生狡黠地嘿嘿一笑,我也想跟你去,氣得程團長的鼻子都歪了。
就是在這一年,杜金生參加了造反派,並當上了小頭頭,又趕上程團長被抓,場長的位置出了空缺,由原來的副場長接替,杜金生便順理成章地當上了副場長。起初杜金生在農場軍務股工作,直接受副場長領導,而軍務股的重要職責之一,就是負責審批知青調入轉出、安置等工作,你說這權有多大!結果杜金生簡直就成了掌握知青命運的生死判官。到後來,凡是有點姿色的女知青要辦點事,他都以種種借口一拖再拖,就是不批。拖到最後他就開始提非分要求,並美其名曰“蓋戳兒”。被他“蓋過戳兒”的女知青幾乎個個都忍辱含羞,三緘其口,一走了之,因此,等他來到小興安農場當上了革委會主任,他也就越發膽大起來。那名上海女知青就是有求於他,又不同意“蓋戳兒”,而被他找借口從商店給弄到十三隊當農工的,女知青有苦說不出,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而那兩個上海知青辦的人臨走時,又留下了話,說過幾天他們還會來……
想起這些,杜金生嚇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了,心情更加煩躁、不安和恐懼起來,一直熬到了天亮,又挨過了早飯。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急忙抓起了電話,急切地嚷:“徐亮嗎?我問你……”徐亮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嘰裏哇啦地不知說了些什麼,氣得他開口就罵,“你他媽的能不能幹了……擋不住就往我這推呀,啊?我看你純粹是想把我們農場攪黃……你要是實在擋不住,我找個能擋得住的去替你!”
徐亮被嚇住了,不敢再說什麼。杜金生一拍桌子,暴跳如雷地對著話筒又嚷:“你,你倒說話呀!”話筒裏又傳來徐亮膽膽突突的聲音:“他們從別的農場打聽了,說上頭有精神……有精神呀!”
“行了行了,別說了,”杜金生連忙打斷說:“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麼就是不開竅呢?現在農場勞力還不足,上頭有精神,可沒說讓他們走啊,你怎麼就不想想,他們一走,這裏這些活兒誰來幹呀?”“這……”徐亮又被罵得沒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