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在後麵遠遠地瞧著,隻見陳文魁越過那房子門口,然後拐上南北街道,向南跑去……
初春的白樺林裏靜謐而溫馨,空氣中彌漫著雪水融化後卷出的泥土、腐葉的氣味兒,使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吸上一口,就像嗜酒如命的人久別醇酒聞到酒香一樣,醉心沁肺,真有吸不夠的感覺。陳文魁跑進林子,來到那棵被他剝掉一片樹皮的白樺樹下,頓時興奮起來。他瞧著當年用鋼筆畫的,已經模糊不清的黃春雁的畫像,瞧著瞧著,突然用前額“砰砰砰”撞了幾下,發現撞不著,便一縱一跳地撞了起來。
楊金環小步跑上去,往樺樹幹上一靠,用身體擋住了陳文魁。陳文魁愣了愣,朝著她的腦袋要撞過來。“陳文魁,”楊金環邊推搡著邊大喝一聲,“你要幹什麼,再這麼做,我不管你了!”陳文魁一聽,站在她麵前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綻出了皺紋,皺紋裏顯現著呆滯的神色,先是愣了愣,然後哼聲哼氣地說:“你不管我,我還不管你呢!”說完走到楊金環的側麵,蹺起腳來去舔樺樹幹。
“文魁,”楊金環撥拉他一下子說:“樺樹汁苦,不喝,走,渴了咱回家喝水去!”“滾,我就要喝--”陳文魁變得粗聲橫氣起來,“滾開--”
楊金環隻好用手指捏住割過的樺樹皮茬,使勁往上一拽,涓涓樹汁流了出來,陳文魁急忙上去舔吸起來,吸了幾口就衝著楊金環哈哈大笑。笑得楊金環頭皮有點發顫了。她這時察覺到,所說的陳文魁好些了,隻是病情比較穩定,不打人,不罵人,不到處亂跑,但思維還是模糊,理智還是不清,因此不能刺激他,要順著他來,讓他慢慢適應他所熟悉的生活環境,或許比在城裏養病會好得多。她刹那間想到這裏,拉他一把說:“走,走,回家去!”
“哈哈哈……”陳文魁猛地蹬開楊金環,眼前一花,指著楊金環說:“你,你是小雁子,小--雁--子”他指著說著向楊金環逼近著。楊金環倒退兩步說:“我不是小雁子,我是你楊大姐!”
陳文魁猛地張開胳膊要去摟抱楊金環,楊金環瞧著陳文魁那對有點發藍的眼睛,真的有點兒害怕了,緊忙躲閃著,繞著樹杆打轉轉,大喊:“不行,不行……”陳文魁圍著樹邊追邊嚷:“你是小雁子,就是小雁子嘛,怎麼還不承認呢……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算回來了。”
這時,徐亮、李寶進和陳榮焦夫婦趕過來。陳榮焦揀起一根樹枝子要去打陳文魁,楊金環忙攔住說,喘著粗氣:“不成,他是病人……”“哼--”陳榮焦氣憤不已地說:“病人也不能想怎麼地就怎地呀!”
陳文魁像是沒什麼事似的,雙手一背開始往回走,沒走出幾步還唱起了歌:
我的心疼得好厲害,
千萬別請醫生來,
我不是病也不是災,
是因情妹她留下的恨,
是因情哥哥癡心……
徐亮愁眉苦臉地瞧著陳榮焦說:“金環說的對,他是病人,我們就得依著他,隻要他不出大格就行,慢慢會好的……”“哎--”陳李氏也趕上來了,心裏過意不去地對楊金環說:“太難為你們兩口子了。”
“楊書記,徐指導員,”陳榮焦氣哼哼地說:“我都親眼看見了,你們已經盡到心思了,這幾年你們當領導的沒少費心,公家也沒少花錢,實在不行我們帶回去,他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這怎麼行!”楊金環剛才跑了一頭汗,她邊擦邊說:“陳文魁是給咱們八隊做出過貢獻的知青,再說他得了這病,除了個人心窄外,組織上也是有責任的,要是回去呀,我看,這人就交代了,我覺得我們能料理好他,就交給我們吧。”徐亮在一旁深深地吸了口一氣,又下力氣地呼出了口氣。
街上來來往往的男女老少,還有吃完午飯去小學校上課的小學生,幾乎都認識陳文魁,有的見他和好人似的打聲招呼,他理也不理,像沒聽見一樣,有的則老遠就躲著。這些,陳文魁都像沒看見一樣,徑直朝男知青大宿舍走去,快到門口時,陳文魁突然自唱起了現代革命樣板戲《沙家浜》那段曲子:
那一天同誌們把話拉,
在一起議論你沙媽媽,
七嘴八舌不停口……
這時,徐亮賭氣回家了。楊金環和李寶進等人也趕了過來,楊金環一聽非常高興,接著唱道:
到那時,到那時,
身強力壯跨戰馬,
馳騁江南把敵殺!
誰也沒聽過楊金環唱過歌,她唱得那樣激情,唱到“把敵殺”的時候,還學著《沙家浜》裏的沙奶奶作了個揚手的動作,引起了看熱鬧人們一陣熱烈的掌聲。
“嘿嘿……”陳文魁也咧著嘴笑著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