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人們漸漸散去了,黃春雁卻怎麼也不肯離去,跪在墳墓前,像用木梳一樣從墓頂往下梳理著土塊兒,發現大塊的就用手捏碎,一道道,一點點地梳理著。“春雁,回去吧。”陳李氏上前要拉黃春雁,被楊金環攔了一下。楊金環瞧了瞧淚人似的黃春雁,對眾人說:“我們回去吧,讓她把心中的悲痛都哭訴出來吧!”
“彭老師--”黃春雁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痛,一頭撲在墳墓上失聲痛哭起來,聲音由大漸小,悲壯而深沉:“請允許我喊你一聲‘大誠’吧,我深深知道,這些年你在深深地愛著我,說心裏話,我又何嚐不深深地愛你呢。文魁對我的愛,你對我的愛,如果放在天平上的話,我簡直衡量不出哪個重哪個輕。我正在道德的婚戀線上徘徊的時候,你卻為我走了,如果不是眼前還有這麼多事情在等著我去做,我真想隨你而去……”
一片片金黃色的樹葉兒打著旋兒飄落下來,深秋的這片白樺林顯得更加空曠了。但在林子裏,由於樹上地下到處都是金黃色的樹葉兒,卻讓人覺得仿佛沐浴在一個和煦的陽光裏。安葬彭大誠的墓地就在白樺林子的邊上,是當年陳文魁和黃春雁經常去的地方,墓碑背依著白樺林,麵朝向一片剛剛收割完的水稻田。
楊金環和黃春雁陪著武解放、叢娟娟、黃小亞、陳永嘉等人肅立在彭大誠墓碑前。武解放輕輕向前走了幾步,深深地鞠了三個躬,然後將手中的一束鮮花放在了墓碑前。
叢娟娟也從人群裏慢慢走出來,默立在武解放的身旁,好久才對墓碑說:“彭老師,我還沒來得及向您道歉,您就這樣走了,請原諒我過去的冒失和不禮貌吧--”她說著把手中的拎包打開,慢慢地掏出一套新衣服,放在了墓碑前,“這是我精心為你設計的一套西裝,比當年你買武解放的那一套中山裝可是帥氣多了,我本想看著你穿上讓我好好端詳端詳,可惜,可惜,可惜已經不能了--”她含著眼淚轉身對楊金環說:“大姐,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在廈門學習的時候,聽台灣老板談起過,說他侄子曾患有刺激性精神病,後來到美國一家精神病院去治療,效果非常好,幾乎完全恢複了。”武解放擦幹眼淚,扭頭說:“我們來時商量好了--我們打算送文魁去美國治病。”
“解放,娟娟,”楊金環一下子撲上前,緊緊握著武解放和叢娟娟的手,激動地說:“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們好了!”叢娟娟破渧為笑說:“大姐,怎麼一家人還說兩家話呢。”
“一家人,一家人,”楊金環也笑了,又著急地問:“娟娟,要是照你們這麼說,誰陪著文魁去呢?”她又說:“小雁子恐怕不行,科研所剛剛成立,彭老師生前和她製定的大麵積推廣‘葉齡增產技術規劃’,還有‘超級水稻’的新課題,重擔就落在小雁子肩上了。還有,全場各生產隊一百多名培訓骨幹還等著她去講課……”
“陳醫生,”武解放瞧著陳永嘉說:“那就辛苦你去一趟吧。”“武總,楊書記,”陳永嘉動情地說:“你們都是幹大事兒的人,大誠生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甘願給他獻身的土地盡一份力量,這事就交給我吧!”
汪青山見黃春雁在墳墓前栽上了一撮綠油油的稻苗,正在用瓶子澆著水,就深情地說:“黃站長,我懂得你的心思--這是彭老師生前培育出來的新品種,也是咱們將來推廣的品種,稻秧插在這裏,它的靈魂便會跑到彭老師那裏去,彭老師看見了就會高興的,會笑的。”“小雁子,”楊金環接過話說:“老汪說得對,你這是在用一種特殊方式來表達對大誠一種複雜的情感,一種特別的愛。”
黃春雁站起來說:“謝謝你,謝謝你能理解我。”楊金環拉著黃春雁的手,親切地說:“全隊的人都理解你,都為你這種真誠所感動著。”
黃小亞摘下眼鏡,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對黃春雁說:“我們哥幾個從心裏把你當成英雄了!”“我也是英雄?”黃春雁苦笑著:“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呢!陳文魁和彭老師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雁子姐--”叢娟娟內疚地走上前去,一頭撲到黃春雁的懷裏,倆人擁抱著,痛哭起來,感動得在場的人都掉下了眼淚。
“春雁,”武解放激動地對黃春雁說:“從我的經曆和觀察來看,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往往缺少的是真誠,難怪古人歎息‘人生難得一知己’的感慨,你對陳文魁愛情的真誠,對彭老師情誼的真誠都是少見的。”他說著又把目光轉向了楊金環和陳永嘉,“還有大姐、陳醫生和彭老師,你們把人間最美好的愛都無私地給了陳文魁和我們,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像你們這樣為人真誠就好了--”“別說了,”楊金環被武解放的一番肺腑之言,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就笑著打斷說:“快走吧,老徐和文魁一家人還等著我們呢。老徐說了,他呀說啥也要親手為你們做頓飯,想和你們喝個痛快呢。”
一縷落日的霞光,染紅了那片白樺林,也染紅了那座墓碑……
二〇〇七年四月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