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了小半年,表姐終於還是離了婚,小貝貝跟她。幾次開庭我都陪著她,那樣冰冷而令人眩暈的場麵讓我總是坐在原告席上手腳冰涼,仿佛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枕著濕冷的枕頭。時間是那樣神奇的東西,原來我在中間坐,現在我陪著表姐分占一邊。

法院下離婚判決,我陪著表姐領了判決書回娘家的那天,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這樣換來的是不是就可以叫作自由,我並不能確定。曾經同床共枕的那個人,如今對簿公堂,無論是否為了一分幾厘而爭執不休,單是那樣各坐一邊就已經足夠傷人了。愛情,果真是那麼脆弱的東西!

那晚從姑媽家出來直接就去了Rock的酒吧,沒有進包廂,而是坐在吧台上跟Rock要酒喝。

Rock看了我一眼,“聽高昂說,你酒量不好。”

“沒關係,我喝醉了不鬧酒的。”我試圖說服Rock。

“如果你喝醉了,我會把高昂叫來的。”Rock一邊把我要的汽酒給我,一邊說著,語氣中不免有些威脅的意思。

我灌了一口,笑了笑說:“要是我不醒人事了,麻煩幫我跟高昂說謝謝。”

Rock沒理我,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日子過得飛快,卻越來越壞,讓人毫無招架的力量,低氣壓在我身邊圍繞已久,我幾乎都找不到起頭的那一天,直到今天我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崩潰。

我麵無表情地喝著酒,看著樂手們在台上表演。通常我不會用喝酒的方法來排遣鬱積的情緒,可今天看到堂姐那種說不出來的疲憊表情,突然就很想喝酒,沒有比酒的味道更讓我討厭的東西了,興許這種討厭能夠蓋過生活裏無處躲藏的挫敗感。

並沒有太意外,Rock還是把高昂叫來了,他到的時候,我剛開始跟第二瓶汽酒較勁。他在我旁邊坐下來,瞥了我一眼,跟Rock要了一杯威士忌,卻並不對我說話,隻是專心地喝酒看演出。

台上那個黑人女人唱著我聽不太懂的歌,歌聲悠揚纏綿,一直蜿蜒到心裏。高昂捏著杯子,緩緩地轉動著,雙唇緊閉,視線一秒都不曾從那個黑女人身上移開過。

歌一首一首地唱,酒一口一口地喝,這樣的場麵漸漸讓人覺得有點悶,我捏著細長的酒瓶,不自覺地用指甲刮著上麵的紋路,到第二瓶將盡的時候,終於,我聽見高昂開口道:“你還打算喝多少,給我個心理準備吧!”

我轉頭看他,他的視線仍集中在舞台上,仿佛剛才是在跟空氣說話一樣,我沒有應他,招手打算跟Rock要第三瓶。

“你差不多一點,可以了。”高昂轉頭,一把按下我的手,我看向他,這樣的表情是不是可以稱為淩厲?

“真小氣,又不是不付錢。”我低下頭,枕在手臂上,暈眩的感覺從高昂來的時候就慢慢升了起來,到現在,已經暈無可暈了。

“你遇到什麼狗屁事情了,沒酒量還喝成這樣!”高昂的語氣裏有些急躁,不知道為什麼竟讓我覺得比先前他一聲不坑的樣子讓我好受些了。

我把臉埋進臂彎,覺得昏昏沉沉的,在自己覺得都快睡著的時候,我終於開口,“我姐離婚了。”

然後,我竟然,真的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安置在包廂裏,身上蓋著不知道誰的運動外套,包廂裏隻有我一個人,光線昏暗,隻有牆上暗黃色的壁燈靜靜地亮著。

我坐起來,抱著自己的膝蓋,腦子裏有一些老舊的畫麵閃過,忽然就覺得無比的悲傷,我想我是真的老了,所以在這樣一個人的場合竟會脆弱到想起一些被塵封許久的往事,簡直無力負擔。

青島那個風雪天的夜裏,高昂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讓我睡得無比安心,可現在,隻我一個,醒在空蕩蕩的包廂裏。這是我自己選的,不是嗎?

把頭埋進膝蓋之間,我不斷地深呼吸,鼻子上漸漸湧起的酸意讓人無法忽略,是那種叫作眼淚的東西嗎,它多久沒來找我了?

“沁,醒了?”

高昂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傳過來,我低著頭一動不敢動,一點也不想被高昂看到眼淚,一點也不想。

“要是清醒點了,我送你回去,這裏也差不多要關門了。”

聲音停留在門口,沒有走近一步,我悶悶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再醒一醒。”

“好,我在吧台。”

聲音退出去,門被闔上,眼淚,終於滴落下來,在膝蓋的位置,暈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