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慶二十七年十月,皇上以“身集徽柔之質,行事靜明毓德,情性安正之美、端慈垂儀”之名,晉錦鑾宮主位宸華妃霍氏扶搖為從一品貴妃,即宸貴妃,入住曆任皇後所居長樂宮正殿。並“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雖係貴妃之名、然享皇後之實”。
永慶帝素重情義,也素來極易惹得一身風流情債。在他心裏雖對塵封已久之後、再次惹得他動了春心的馥麗嬪沈兮雲留著極獨特的位置,但能令他深刻非常刻入鐫入骨子裏、沉澱積攢在血脈裏的,卻始終都是那兩位先行而去的王府舊伴——安慈敬哀皇後、以及梅貴妃。
他始終都對這兩個女人念念不忘,無法將付諸在她們二人身上的情誼盡數釋然,故他這一生是必不打算立後了;也大抵是不會晉封任何妃嬪為皇貴妃了,因為那般淩駕在梅貴妃先前份位之上,會令皇上他心裏很不舒服。
如此,我也誠然算是走到了我身為女人的,這一輩子的最高點,當真是站在梧桐枝頭最高點,睥著眸波看盡四海龍旋、凰鳳齊鳴、紅塵初妝、福祿永昌……
縱然我這一生走得何其坎坷何其艱難,但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卻是委實不在我的本願之中。出乎意料、又不曾出乎意料。就這麼坦坦緩緩順其自然的走,光明與黑暗、狹窄與敞闊不斷交織變幻,這條路不知不覺的就變得鮮花著錦、十分寬敞廣闊、又十分的明媚輕軟款款舒心……
登臨高點的結局有我自身的緣故,更多卻是我所得到過的大大小小諸多機緣、諸多契機。我隻是十分幸運,我隻是這一輩子最終塵埃落定的那個大運氣十分的不錯。其實歸根結底……說白了掰開了揉碎了輾成沫子了之後仔仔細細的看,還是一個“天命定數”如此爾爾!任你有擒天的本事填海的耐性,也無論如何都逆不得!
善安法師這些年來一直沒有走出海龍寺,直到第二十八個年頭的跨年夜,他突然來到乾元殿東暖閣裏看望皇上。
彼時我正伴在皇上身邊陪他靜看夜空綻了滿當的斑斕煙花,一側眸子便與安晴天猝不及防的再次相會。
歲月的風霜在我們之間鋪陳成了厚冗的哀黃色積塵,一年多了,再見之時方才覺得似乎已經極久遠,卻還偏生覺得又似乎並沒有那麼久遠。
安總管還是昔時那副沉穩內睿、言笑不苟卻冰漠的更顯俊美的奪目模樣。他是帶發修行,除了眉目間沉澱下來的深深淺淺禪意、梵香的佛家氣韻,以及那原本的一襲玄金衣袍換成了粗布豆色長衫之外,其餘的一點兒都沒有變化。
我不禁開始感歎歲月對他的優待,感慨坦緩又從容的流光不曾在他美玉樣的姿顏上落下頹敗的痕跡,反倒經了沉澱下去的鬼斧神工精準雕琢而愈發英挺魅惑、光芒吞天噬地!
陛下的心情在見到他的安卿的這一刻,由原本的慵懶偏悵而變得甚是開懷。他將他顫巍巍的扶起來,端正了姿態比在眼前直直相顧,頷首沉眉間沒忍住咳嗽了一陣。
我忙過來為皇上撫胸順背平息喘氣。這些年皇上的身子骨已被諸多事務掏空的單薄如笸,我已習慣衣不解帶的時時照顧,他也習慣了我不離身的貼心照拂、一刻都再離不開我。
在我一陣順氣之後,皇上的聲息漸漸平緩過來。搖了搖頭淺淺笑言:“朕身體這底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卻有如釋重負的一歎聲,十分不合時宜。我才欲開言撫慰,又見他側目瞧一瞧我,輕描淡寫好似在開玩笑的一句,“朕有一朝走後,愛妃……留一個如此年輕的太後在朝,朕,可如何能安心啊!”
“啪”地一聲。不待我回神去辨皇上話兒裏的意,一聲重物墜地的尖銳之聲忽地漫溯耳廓。
我循聲側首,見安總管……不,是善安法師原本捧在手中、轉動祈福的那隻微型法經筒,在皇上方才話起音落的同時掉到了地上。
鍍金銀的八角形筒身上附著的掐絲並泥繪蓮花祥雲,被一陣沉水香霧靄遮迷半邊,兜轉纏連、迷蒙模糊,難以清明。
而善安法師眉目如素,麵色平和,隻是一雙墜了辰星的眸子比之方才愈發沉澱,仿佛梵音佛禪之大智慧沉入其裏、十分淵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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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辭舊的宮宴是擺在地位尊崇的禦龍苑裏的,手筆之大氣、氣韻之恢弘,便是連一極細微處都極具匠心獨運之精巧華麗。
宴會很熱鬧,歌舞升平一片安樂。似這般的大型宮宴素來便是歌舞升平歌功頌德,看得多了便連最初時一份恍恍惚惚的期待感都跟著消泯了幹淨,反倒覺得不如盡早安歇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