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身將頰貼燙在他著了金黃色喪服的前襟、胸口,感知到他尚且還有著微弱的呼吸。
我到底來晚了一步,又似乎這一步晚得恰到好處。蒼天與佛陀到底還是垂憐我們這一對苦命鴛侶的,雖然他已不能睜開眼睛看一看我、不能給我以微弱的回應,但我這麼靠著他、撫摸他、同他言語同他說話,他還是可以感知到、可以聽得到的。
攤開掌心,一枚細小卻也足夠的金瓜子安靜蜷伏。我平和的將那碎金送入口中,不緩不急的吞下去。待不多時,它便會卡在我長長喉管的某一處,至使我呼吸不得、窘息而終。
吞金自裁,就此了結這紛紛亂亂一世辛苦,忽地覺得一身鬆快!
安晴天,我的安卿,我們活在這個芸芸茫茫的大千世界,就得服從這世上的許多規律。生時抗爭無從,死後便沒了什麼可以再加以管顧。
我恨你,好恨你,卻是因為我太愛你……安晴天,我愛你!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愛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辛苦作相思!不是我違逆了你的心意回來殉你,是你忘了帶我走……
一滴淚波自他閉合的辰目裏緩而淌下,濕了我服帖在他胸口的一絲烏發。肌體觸到些微的涼,心口卻暖。
萬丈軟紅幾多做弄,亂亂紛紛無計遁世,不向空門何處消?我原想出家剃度,夜夜撞鍾焚香、日日禮佛祈福,為你祈福,祈福你來世安好,生生世世都安好。
我愛佛,愛到癡狂,愛到佛我合一。我已厭了倦了這娑婆俗世裏的沉浮起落、人事錯雜;我太熟悉這其中的大規律,我已對此再提不起任何星點兒的興趣,此生此世唯願真正出家皈依,跳出遁出,最終飛過蓮花、得度彼岸梵天。
從前陛下還在,我苦於沒有這個契機;時今終於可以有如此一個契機,承蒙你與新君搭救性命的、劫後餘生的我終於可以選擇去順應我的心意願望,去做我所歡喜去做的這件功德無量的大事情。
並且我覺得,這該是我的結局,從十年前我與哥哥初初來到西遼皇城帝都時,便是空中突忽而現的一尊大佛予了我若許的指引;包括最後的最後,你最後留給我的那樣一番以表心跡的佛語。這其中飽含滿溢著的,從頭到尾都是全全然的佛緣。
然而我沒有那麼去行事,我浮於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回到你身邊。甚至是一時間,唯一的念頭。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動情動意動輒不移嗬……我不願違背了我自己的心,這一生我已太多次違背了自己的心,這一次我不願再違背了,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想,亂亂紛紛浮世糾葛,一些還得清的、還不清的,終歸都是要還的,還是了卻在這一世的好。
今生無法與佛締結更為深厚的緣分,便是因果尚不成熟;也未嚐就不是身心不夠琉璃的境界、故有此一番是劫也是緣的大洗禮。
有來有去,卻始終無生無死,惟願來世,若承蒙有幸無比殊勝證得無上菩提時,我亦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種如是因,收如是果,如是如是,此謂因果。
而安晴天,我的安大哥,我的良人,我的卿!今生今世,我是你的,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天地寂寂,遠方不知是自哪一宮、哪一殿投影而來,亦或是自天幕穹蒼玉樹瓊宮間投影而下的光影,帶得視野極是惝恍。玉華池隱沒在夜色下的那些草木花卉間,忽有光波晃動,曳曳的仿佛於暗夜昆侖裏升起的點點辰星,又似不屈不竭的眾生靈魂。
我擁著安晴天的懷抱緊了一緊,整個人蜷伏在他懷心深處,看那宛似天幕星子的宮燈燭蕊隔一層輕紗影影綽綽,把眼前方寸一片景物剪影、交彙的惝恍美麗如若仙境。光影輕柔煙款,無為而成,夫惟不爭,故莫能與之爭。
“你看。”我抿唇含笑,眸波柔和、聲息淡然,側頰貼著安晴天的胸口柔緩的蹭了蹭,“多美啊……”這一刻,多麼,多麼的幸福啊。
靜者心自多妙,飄然且思不群。終於晴天,終於靜好,終於安然,甘為菩提落花,由此浮沉、身若琉璃……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