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打小是孤兒,被父母遺棄在寺廟門前,延彌大師收養了他,可他不是和尚,延彌大師說三思塵根未淨,故佛門不收。“三思”這個名字的有趣由來是因為三思做任何事都會三思而後行,考慮極其周詳,用蘇憶雙的話來說,就是婆婆媽媽。
在她的印象裏,三思是最愛讀書的,蘇廣孟曾用一個詞來形容他——明珠蒙塵,小小的寺廟是能困不住他的天地。
“他要離開了。”
一聲輕輕的歎氣飄散在淒淒的秋風裏。
循著記憶裏的路徑,蘇憶雙走進安隱寺邊上的一處偏院。
偏院中有一棵參天古木,繁茂遮天的枝葉幾乎蓋住了院落的一角,與周圍低矮的圍牆相得益彰,圍成了一處僻靜的幽境,夏日在此乘涼正好不過。
這裏是三思的住處,他不是和尚所以不住在寺廟的禪房裏。
樹下已經坐了一個人。
那人聽到腳步聲,以為是自己等的人,先開口道:“你來了。”
蘇憶雙愣在原地,腳下踩到一截幹枯的斷枝,斷裂清脆,枯灰色的落葉鋪滿小徑。那人聽到動靜,默然回首,四目相對,皆驚訝。偏院悄然寂寥,滿城細雨翻飛,他靜坐高大的古樹下,一攏玄衣,素潔玉冠,席地而坐,長眉善目,麵容病白如紙,正詫然看向她。
冷雨霖霖,卷起地上的枯葉在半空中回旋飛翔,如數不清的枯葉蝶,翩翩起舞,幾片停落在他沾地鋪展的月白袍下擺。
“你是?”他問,音色低沉,細細聽來不失一份從容的悠閑和輕柔。
這張病怏怏的俊臉,仿佛與那人有一二分的相似,不知是錯覺,還是……蘇憶雙回過神來,看這人的裝束打扮不是寺廟裏的和尚,年紀二十五上下,形容憔悴,氣息微弱,身影單薄,氣質不同凡人,若是一般香客也不像。
蘇三朝院子裏找了一圈也不見有第二個人,心想還是改日再來拜訪三思,現下先回家給爹娘和哥哥們一個驚喜。剛踏入京城,她就發覺自己想家都要想瘋了,以前在江湖遊蕩思家之情還沒那麼強烈。之所以先來安隱寺一趟,是為了尋找延彌大師替自己解除心頭的困惑,還有就是為燕青留送信。
“在下無意闖入,冒昧打擾,還望見諒。”說完便要告退。
“且慢。”
那人輕輕的咳嗽聲從身後傳來,沙啞如磨砂紙擦過胸口肌膚時引起的鈍痛,彷佛一位將不久於人世的垂老者,滄桑不已。
蘇憶雙硬著頭皮轉身,問他:“請問,還有事嗎?”
那人瘦長如竹的手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枚玲瓏剔透的白棋,他輕輕敲擊地上的棋盤,一記一記如雨後鍾鳴,清澈透遠、他沉思片刻,驀然勾起唇角,笑如霜花飛雪,肌膚白近透明,青色血管若隱若現,“會下棋嗎?”
“我下棋很爛的,公子還是找別人吧。”蘇憶雙頓覺頭大,讓她下棋,五子棋還差不多,她和蘇逸欽是半斤八兩,出了名的棋癡,白癡的癡。
玄衣男子搖搖頭,向她伸出手去,“我等的人沒來,等來了你,無論棋術好壞,下一場也無妨,圖個樂趣。”
“公子,請坐。”
“那便圖個樂趣吧。”蘇憶雙迎合笑笑,方才見他攤開掌心誠心邀她入座,蒼白笑顏虛若秋陽,弱愁病態的眉目卻暗藏令人無法拒絕的威嚴氣勢,背後好像有一陣涼風吹過,好奇怪的感覺。
男子見她入座後,臉上虛弱的笑容收攏,端起認真的態度,廢話也不多說,先下了一顆棋子,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示意她下。蘇憶雙隨便下了一子,抬頭道:“若我不能給你帶來下棋的樂趣,還望見諒。”
那人語氣淡淡,“無妨。”
“在下蘇三,不知閣下為何會出現在寺裏的偏院?”
男子不曾見過她的下法,微微蹙起眉思索起來,聽到她問起自己,平靜的目光稍稍拂過幾縷漣漪般的波瀾,猶豫了片刻正要開口,被她出手阻止:“算了,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隻是隨便問問。”
男子笑問:“你怎知我不想說?”
蘇憶雙彎起一雙靈氣明眸,手上的棋子不忘落下:“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很快做出回答,如果像你這樣要猶豫一下的,肯定是有難言之隱不方便訴說,怕別人知道你的身份唄,所以剛才是我的問題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