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已經走得精光,隻有尕妹還在那兒傻等。老卅估計,小少爺一定還陪著尕妹。尕妹突然走近土地廟,怯生生嬌滴滴地帶著哭腔喊道:“十七哥,老卅,他們都走了,看熱鬧去了,你們出來吧,你們不出來我也要走了,怪嚇人的,我,我有點兒怕,你們可不要嚇著我。他們說你們躲在土地廟裏,十七哥,是真的嗎?得罪了土地爺要遭報應的,你們還是出來吧,別藏了,他們找不到你們的。”說著話,由司事的老人為頭的領魂隊伍伴隨著一片哭聲迤邐地來到了土地廟,然後圍著土地廟邊哭邊轉著圈子。直到一大溜的人轉了整整三圈,一個個才靜靜地圍在土地廟前跪下,土地廟前黑壓壓的一片,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土地廟頓時熱鬧起來。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哭泣,靜靜地地等待著領取亡人的魂靈。到了這個時候,躲在土地廟裏的兩個人,別說他們不想出來,就是想出來,也晚了,出不來了,隻好大氣也不敢喘地龜縮在土地廟的角落裏。
走在最前麵的司事老人接過別人遞過來的笆鬥,仔細地審視了一番,然後輕輕地放在地下,他的身後是打著領魂幡的孝子,今天晚上是領魂靈,不送湯。隻見司事老人輕輕地從孝子的手中接過笆鬥,用一塊青布把笆鬥半遮著。接著,他開始輕輕地對著土地廟門像念經似的數說著:“土、土……”土了個半天,也沒土出個所以然來。隻聽他又喃喃地輕輕地說:“他媽的,忘了詞了。”緊急之中,他把土地老爺的名字給忘了。隻見他大手一揮,“啪”,巴掌重重地落在臉上,一頭大花蚊子應聲而逝。他的這一句罵,引來一片笑聲,有人甚至笑彎了腰,抱著肚子直哼哼,全不顧孝子還在前邊跪著。
有一個遠遠地站在後麵看熱鬧的半大孩子高聲說:“說得好,卡得也好。你應該說:‘土地老爺你是聽’”其實,孝子此刻也忘記了他老子的魂靈還在土地廟裏待著,屍身下午才剛剛入土,也憋不住嘿嘿地笑出了聲。經半大孩子的提醒,司事老人平靜了一下,終於又想起了剛學來的老詞:“土、土地老爺你是聽——,亡、亡靈落在,在你廟中,亡靈中、中華人士,家住、住x省x縣x鄉x村,名叫xxx,今年六、六十單……幾歲呀?”他這“幾歲呀”是問孝子。孝子連忙回答:“我爹六十三啦。”他又繼續念他的詞,隻是速度越來越慢,大概是怕忘詞:“今年六十單三歲。如今時辰已——不早啦,送的紙錢也——不少啦,足夠土地老爺花銷的啦。請土地老爺不要貪心,您老人家高抬、抬貴手,快快放出亡靈,打發他早早地上路歸位吧。您看,在您的手下,不能讓亡靈成為孤魂野鬼,那他會鬧得你永世不得安寧的。如今陰曹地府路途遙遠,相隔千裏萬裏,又有高山大河阻隔,還有牛頭馬麵大鬼小鬼判官解差的勒索,他們哪一個是、是好惹、好打發的主呀?聽,聽起來就害怕。路上有灘也有險,前有白虎後有馬狼,又有硫磺又有火湖,又有刀山火海,還有十八層地獄等著他,可憐哪,死人也不容易。土地爺您是好人,不,是好神,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放出亡靈吧。他上有老,下有小,都懸著心,扯著肺。讓亡人歸位,也讓活著的人安心,早早地讓亡靈入土為安吧。”這些話很多都是他自己杜撰的,因為他早把詞兒忘得差不多了,不過卻終於越來越順溜了。
老卅憋著一泡臭屁不敢放,聽到這裏,以為他的話已經完了,他的屁卻再也憋不住了,於是不管不顧地“噗“地一聲痛痛快快地放了一長串的大響屁。不料司事老人不管不顧地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判官老爺你是聽,判案如神斷得清。亡靈落在您手裏,賄賂的紙錢盡你用。亡人是個老實人,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光做好事,您就輕打輕判,甭讓他受罪,也不讓他上刀山過火海,也不要讓他到枉死河裏去洗澡。哎呀,黑呀,黑暗哪,越說越怕。這是鬼蜮,哪是人世呀,怎麼活呀。嗚嗚。”
說到這裏,他長出了一口氣,看情形,判官的詞兒應當說完了。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緊接著又朗朗的念道:“解、解差爺爺你是聽,亡靈落到您手中,該施的錢財也施了,該花的路錢也花了,唉,我說解差爺爺,錢是多少為多呀,您老人家就高抬貴手,路上千千萬萬千千萬,不要再折磨亡靈了,不要再給亡靈罪受了,多積一點陰德,下一輩子不要當解差,托生一個好、好,好什麼呢?不要變成牛頭馬麵一樣的妖怪,去一個好人家,做一個好人。再囑咐亡靈老哥兩句,這一路惡山惡水多的是,你再苦再累也要挺住,餓死也不要吃噘來食,渴死也不要喝路邊的迷魂湯。喝了迷魂湯,到了望鄉台,你就認不出家鄉的親人了。呃,到了、到了酆都城,進了陰曹地府,過了奈何橋,千萬不要貪戀風景,你要直奔望鄉台,再看老老少少一眼吧。且記且記!”他的詞終於念完了,可是他並沒有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兩條胳膊不停地哆嗦著,仿佛他已經聽到了土地廟裏的放屁聲。在他的嘴裏,土地神是“老爺”,判官也是“老爺”,到了解差,就變成了“爺爺”。誠然,在他的眼裏,土地、判官大小都是官,配稱老爺,而解差,是兵,和民是同等的地位,最多也隻配一個爺爺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