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哥倆好(1 / 3)

《廣西文學》2009年11期(頭題)

房子開始蓋的時候,我哥已經離家了。因為人手不足,我幾次建議我爸叫我哥回來。可家裏人都不同意,我媽尤其反對,說我哥年紀大了,好不容易在外麵找了點事做,興許立足未穩呢,怎麼能說回來就回來?其他人也都附和,要我體諒我哥。我心裏不快,可也說不出什麼。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的觀點難得地一致,看起來隻有我是個例外。

我哥那年三十二歲,可我也不小了,有他在前麵擋著,好像我老也長不大似的。其實他隻比我早生了兩年零一個月。我媽生他的時候,家裏的日子苦,所以我哥先天的條件沒我好。現在他長得也沒我高。從十五年前他就落後了。媽媽一向寵他,我想也是這個原因。

我們家蓋房子已經遲了。要是早十年,興許我們哥倆就不會被撂荒了。一想起這個,我就埋怨我哥。他十五歲那年得了嚴重的腎病,為給他治療,家裏把曆年的積攢都搭進去了,我爸為此還丟了工作,理由是他監守自盜,偷了廠裏的化肥。我不相信我爸是那種人,多年來,總為這一樁冤案耿耿於懷。但他不僅自己不去找人,還擋住了所有想替他出頭露麵的親友。為這件事,我媽不知同他吵了多少回。這樣過了五、六年,我爸原先所在的化肥廠倒閉了,他們隻好偃旗息鼓。

我哥的病一直沒有好利索。他的身體弱,性情又敏感,十年前我同他大吵,被我爸狠揍一頓,後來我就很少同他說話了。我想這樣也好,省得老挨我爸的拳頭。我爸早年隨爺爺逃難的時候練過六合拳,他現在老了老了,我還不是他的對手。我以前常想,我和我哥兩人加起來,也未必打得過他。

我們家打地基,錢我出了大半。照理說這不合適,我是小的,上有父兄,怎麼著也輪不到我來挑大梁啊。可我們家人都那德行,平時不言不語的,一到關鍵時刻,卻一個比一個能說。他們明顯是要護著我哥,偏又不點破,還哄騙我說等房子蓋好後讓我住大半,隻給我哥留個耳房。這話誰信呢?我二十七歲那年,本來有機會可以成個家,我爸硬是找了一大堆理由阻攔,又嫌人家二婚,又挑剔人家懶。隔壁的二妮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材,人也勤快,可卻看不上咱呀?我同我爸說不通,隻好去找我媽。我媽同我七繞八繞,講起了我和我哥小時候的舊事,我感到困勁兒上來了,說媽你想說什麼直說吧。她立即說了:“媽是想,你畢竟小你哥兩歲,就把這門親先讓給你哥吧”,好像就等著我問她似的。

本來,我媽這樣說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而且村裏也有這樣的先例。我想了一個晚上,抽了兩包煙,終於向他們做了妥協。天明起來,我鼓著大眼泡同我媽說我答應了,至於人家願不願意,就隻能看我哥的造化了。我媽卻還懷疑我會在其中搗鬼,說你真同意了?我沒再理她,一個人踱步到院子裏,我哥正在牆角撒尿,尿水衝著螞蟻窩,泛起一股一股白泡沫。我不知道為什麼就生他的氣了,陰陰地說:你記住,以後我再不會讓你了。

我突然覺得他們都很邪惡。

我媽初戰未捷,我竟然暗暗地高興。她沒敢同我說人家是什麼態度。我媽在媒人麵前碰了一鼻子灰的故事是別人告訴我的,讓我琢磨不透的是,他們都為我媽難受。有一個人還說:“不為你哥,為你媽想吧,我勸你應該親自去一趟東八裏村,再見見那個人。”我沒有答應。我想的是,我媽既然把你買通了,應該去那裏的是你而不是我啊。

東八裏村,已經成為我媽的傷心地了。她在屋子裏整整哭了一個下午,話裏話外都是對那個小寡婦的嫌惡。吃晚飯的時候,我媽還在念叨不休:“老大身子弱怎麼了?難不成配不上你個拖油瓶的二婚頭?”還是我爸大度,說你算了吧,這事又不是能強求來的。但我媽不死心,連夜找人去了。

這事最終沒成,被我哥攪黃了。我哥那強脾氣上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其實那邊已經快同意了,隻是又嘮叨我們家房少而舊了,所以,財禮要翻上一番。我媽咬咬牙也準備答應了,可我哥聽去的人回來傳話,覺得對方提的條件很不入耳,馬上怒發衝冠,說老子不要了,就是這輩子打光棍又怎麼了?

我哥打光棍不要緊,連帶著把我害苦了。我爸我媽死腦筋,說必須我哥先娶。這下,我就更煩我哥了,出來進去,根本不給他好臉色。我哥雖然倔強,卻似乎有點怕我。有一天,我爸終於托人給我哥找了份工作,在縣城新開業的一家大酒店做保安。工作挺簡單,就是當個導引,使前來就餐的人和車各就其位。就我哥那身子骨,也隻配幹這個了。

時間飛逝,我們家的房子光打地基就用了一個來月。在這段時間裏,我哥連家都沒有回過一趟。我估計他是害怕讓他拿錢來著。可他借此不回家,實在是說不過去了。這天夜裏我盤算了一下自己的那點儲蓄,已經花了三分之一了。

看起來,我爸我媽沒什麼不高興的。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怎麼想的。

地基打好後,就停工了。我爸說過半年再起牆,這半年裏,我們父子三人都好好掙點錢。聽了這話,我鬆了口氣。我把剩下的那些錢,悄悄地藏好。我希望他們最好不要再來打我的主意,但估計不太可能。那麼退而求其次,我還是學會做老二的本分吧。半年後,我哥怎麼著也該回來了。

打好了地基,我家的建房工程終於鋪開了,我感到很高興,半夜裏都笑醒好幾回。有一個早晨我也笑了。我笑著笑著就感覺到有一雙手在摸索我的臉頰。我不知道是我媽。要知道的話就不會那樣幹了。我把這雙手捉住,往緊裏握了握,然後還枕著其中的一隻,睡了好一會兒。醒來後我的臉憋得通紅。我確實不知道那是我媽的手。我誤以為那是我的情人的手。

這件事說起來的確荒唐。如果不是我媽來打攪我,很可能,我再也不會想起我的情人的手了。但這兩雙手,又不具有什麼可比性。我能夠告訴你的隻是,以前,我確實喜歡枕著我的情人的手睡覺。因為睡得酣暢,我經常在她的手上流下哈喇子。那是一雙綿軟、小巧而多肉的手。

我媽來找我,大概以為我早起來了。她還是想同我商量一下下一步蓋房的事。我不願意同她討論這個話題了,因為每次討論的結果都是我輸。我前幾年掙的那些錢,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被我媽摳出來的。在這件事情上,我媽有很老到的經驗。一句話,她從來不相信我爸,也不相信我。我們父子二人比較相似,對金錢沒什麼概念,這樣一來,手裏老是緊巴巴的,我哥卻不,打小就節儉。令我奇怪的是,我哥卻總說自己沒錢。這十來年,他也四處尋活,那些錢都哪裏去了?

我壓根不相信我哥是個比我還窮的窮人。

我哥做過的活不少,長長短短的,加起來有六七種吧。他做的最重的活是在搬家公司打工。老板看他雖然瘦,但個頭不小,所以就收下他了,沒想到做了兩天,他就累爬下了。這是他做工時間最短的一次。後來還在飯店當過服務生,不久就升了領班。幹這個,他勉強能夠應付。因為不是什麼苦力活,收入也還不差,所以他做的時間最久,有兩年。但後來,這個飯店轉包出去了。他辭了工後回到村裏,有一天感冒得很重,去醫院裏複查了一下,他的病又複發了。此後治療了一些日子,時好時壞的。

我哥那時候可能很絕望。那年他已經二十八歲了,沒處過一個對象。春節那天,他喝了幾口酒,口無遮攔地告訴我,他連接吻的滋味都沒有嚐過呢,更甭說和女人上床了。在這點上,我哥絕對不如我。獲悉他的這個秘密後,我有點看不起他了。

我哥很少喝酒。他一沾酒話就很多。就為這一點,我媽沒少數落他。我覺得我媽老這樣也不好,就我哥喝那點酒,算個鳥事?我有時想,我們哥倆,估計一個是親生,一個是抱養的。要不,她怎麼會對我哥事事上心,對我卻不聞不問。關於這事,我還向人打聽來著,但沒有結果。我們家的鄰居,後來都知道我懷疑自己的出身,故意損我,說我是孫猴子,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既沒人養,又沒人疼。

我們家蓋房子的時間可不短,前前後後三四年。對我而言,打好地基就算盡力了。既然我哥有理由逍遙在外,那我更不用時時刻刻在家裏待著了。我同我媽商量著出趟遠門,她警惕地看著我,似乎擔心我再也不回來了。我可能打過那樣的主意,不過看到她眼睛中突然浮現出淚光,還是心軟了一下。

我哥在我離開的第二天出現在我媽麵前。這中間透著古怪。我媽後來向我複述這事的時候掩飾不住興奮。她當然把好多事情都省略了,隻說我哥終於談起了戀愛。他的那個對象,好像挺喜歡他,才認識一個禮拜就樂於同他親熱了。這話讓我起疑。

我繼續追問,我媽就把其他情況又說了一些。原來她是我哥高中時候的同學,眼下也在同一個酒店裏打工。這樣一說,我就大致明白了,她的年齡應該和我哥不相上下吧。

不久之後,這一點就獲得了驗證。一個黎明,我們兄弟倆在小縣城裏迎麵相逢。我哥正吹著口哨去給那姑娘買早餐麵包。我們那裏的人很少以麵包為早餐,他們常吃的是老豆腐和油條,我覺得這似乎是個不同凡俗的姑娘。我問我哥,他當然願意承認這一點。再問年齡,他說是同齡人。“她三十多歲沒有嫁人嗎?”我哥說沒有。隔了幾秒鍾又補充:“她處過對象,剛剛分了手。”談起這點,我哥的神色有些羞澀,“不過,她說願意跟我,這就行了。”

有一個刹那,我覺得這件事情很滑稽了。呸,我衝地上吐了口痰,然後就氣衝衝地走了。

我哥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但他應該知道。我想起他不回家的原委來了。本來我應該為他高興來著,但是不行,我做不到。我想到藏在家裏的那些錢,它們現在麵臨的不隻是蓋房問題,很可能還將直接用於支援我哥娶親。不,這樣不行,我突然覺得不安心了。那些錢藏的地方都不對。以我媽對我的了解,隻要她略動動心思,就不難把它們找出來。

我坐上車,飛一般趕回了家。太陽都一杆子高了,我媽竟然剛剛起來。再看看我爸,也是剛起床的樣子。我第一個反應是他們夜裏肯定沒幹好事。這真是百年不遇啊。他們似乎很不自然,對我也沒有好臉色。但我顧不得研究這些不相關的事。趁著他們雙雙去了院子裏,我迅速把錢取了出來。我想好了,先存到銀行裏,設置密碼。除非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動用這些錢的。

我哥真是笨,從小到大,他都不如我聰明。他怎麼就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呢。難怪他熬到那麼大了才撈著一個對象,能不能成為一家子還說不定呢。這會兒,沒準,他早被勝利的喜悅衝昏了頭。

過了不到一個月,我就聽說了我哥病倒的消息。他這該死的身體!我哥生病的消息隔不了幾年重複一次,聽得我耳朵都起繭了。我媽在電話裏同我談論我哥的病情,這次似乎病得不輕。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圍了好幾個人。我爸、我媽,還有我哥處的那個對象。我大膽地看了她好幾眼,她與我對視,連絲毫的羞怯都沒有。她比實際年齡顯得還大一點,長得倒不難看。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不過,如果她真能成為我的嫂子還不錯。

聽醫生的口氣,我哥這次患病與這個女人有關。他解禁的身體信馬由韁,消耗過度,不病才怪呢?至於病情嚴重到什麼程度,醫生講起來怪嚇人的。我又聽不懂他們的話,就出來了。我點了一枝煙,後來有個護士過來指點我應該到樓梯口去抽,那裏剛開辟了一個吸煙室。我沒有煙癮,幹脆掐了煙頭,不抽了。走廊裏人來人往的,我出了一陣子神,我爸我媽就走過來,和我說起我哥的病。

他們的臉上看不出大的憂愁,我想他們已經麻木了。隻是有一種擔心他們都掩飾不住。這個擔心經由我媽的嘴說出來,父親點頭首肯。其實他們不說我也想到了,就是關於我哥處對象的事。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了。看起來,煮熟的鴨子又要飛了。

父親的這個比喻似乎不太恰當,我想他是急昏頭了。我回憶了剛才見到的那女的,卻怎麼也想不起她長什麼樣了。此前我本來就不認識她,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消失了。對於我們一家人,她大概隻是個過客罷了。

說這些事真讓人不耐!我媽歎了口氣,好像突然想到了我哥望不到邊的單身生活。也許她擔心的不隻是我哥,還有我呢。誰說不是呢?我也已經三十歲了。

醫生說,治療這個病,需要很大一筆錢。我爸我媽麵麵相覷,終於不落忍地把目光轉向我。我的心裏一驚,你們別打我的主意。這句話,我想也沒想,就說出來了。

父親很是不快。多少年了,哥哥每病一次,父親的不快就加深一次。他的不快,像無底的深淵似的。

我無法判斷,我哥的病如果不去治到底會怎樣?如果聽信醫生的說法,好像存在一種很不好的可能,似乎很快就沒命了。這話我壓根兒不信,因為以前就這樣說過,結果呢,這麼多年了,還不是老樣子?

我安慰我爸我媽,別光聽醫生瞎說,他們唬的就是你們這類人。要我說,讓我哥歇著吧,用不了多久,就屁事沒有了。我爸我媽都搖頭不說話。

既然無法確定,就隻好買了些中藥,回家來了。醫生專門叮囑,要我哥最近減少夫妻生活,最好夫妻分床,“這樣有助於恢複”。這回我聽懂了。

我哥的對象,看起來還沒有離開的跡象。我哥幾次讓她回家去,她都沒有聽。看到這種情形,我們一家人暗暗高興。我爸私下裏同我媽嘀咕,說這個媳婦興許保住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院子裏撒了泡尿進屋,無意聽到我哥和那姑娘在爭論。他們好像說起我,因為我哥稱呼我,有一個專用的詞,叫“老二”,我一聽到他說“老二”就停了腳步。但他們突然住了口。我哥咳嗽了一聲。

我進了房間,心裏咚咚直跳。我不知道我哥在打什麼鬼主意。

第二天起床,我看到我哥和那姑娘已經散步回來。她看見我,臉色漲得通紅。我心裏的猜想慢慢明朗起來。再看看我哥,他果然一臉詭計。

我到水籠頭下洗了把臉。水是涼的,我的心卻慢慢地熱起來。

我爸我媽經常商量著,要在家裏做一頓大餐吃。“大餐”這個說法,是我哥從縣城引進我們家的。因為他和那姑娘曾為同事,所以在許多說法上,他們能取得一致。這些說法先是影響了我爸我媽,後來又影響了我。

我出去的時間漸漸少了,常常在家裏一貓就是一整天。我在想著他們會怎麼攤牌。既然那姑娘沒有離開的意思,那她應該基本同意了吧。這樣想時,我就不敢多看她了。

這一天的晚飯好豐盛。我大略估計,我爸估計花費了二三百塊錢。他最近行事格外大方,我想他是對的。最讓我們意外的是,我哥竟然主動要求喝酒,我們不讓他喝,他居然動了氣,同我們大吵。那姑娘頭一次發了火,說“你要喝我就走了”“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我想想吧”。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還這樣說,大概已經習慣了吧,但她發火的樣子不好看,我埋怨我哥為什麼要惹惱她,好好的一頓飯又要被他攪散了。不過轉念想到一切謎底可能就要被揭穿,我就理解我哥了。我試探著說,要不讓我哥喝點啤酒吧?

所有的人都同意了。

我飛快地跑去買來了一箱啤酒,不僅給我哥倒上了,還給那姑娘倒上了。由於心情激動,發揮得很不好,啤酒溢出瓶嘴,在桌麵上流了一攤。我媽忙給我圓場,說老二平時不是這麼笨的,今天怎麼了?他嫂子你多擔待。

我吃了一驚。什麼時候,她已經變成嫂子了?再看看我爸我哥,他們都心安理得地在桌子旁坐著。

這頓飯,我吃得很不開心。啤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得爛醉如泥。我覺得他們都是同謀犯,而我是個傻瓜,他們是怎麼合夥出賣了我的,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哥很快就結婚了。婚後他的身體也慢慢好轉了。我又有些弄不懂了。問我媽,我媽拉下臉來說,難不成你想你哥老病著嗎?

我媽這樣說,使我再次感到不快。最近我弄不懂的事情太多了,譬如我哥的婚禮辦得那麼隆重,村裏人都說花的錢海了去了。那麼,這些錢是哪裏來的?難道我爸我媽瞞著我,替我哥存了一大筆錢?看他們平時的樣子,真是一點都不像。

那個姑娘——噢,應該改口叫嫂子了,過門不到半年就生了個小孩兒。這下,連我都看出問題來了,我哥如果不是假裝糊塗就是受了愚弄,那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他的。我又跑去同我媽說。這次,我徹底把我媽惹火了。

你是不是看你哥娶了媳婦心裏不痛快,怎麼總跟著外人嚼舌根?

我不覺得我是嚼舌根,也不承認我是嫉妒我哥。這事情明擺著,不是想不讓人說就能不說的。每個人的嘴都在自己身上長著,你再能,還能把別人的嘴巴封上?

我家房子的事情擱下了。我幾次提醒我爸我媽,房子該動工了,他們都不理我。我感覺自己被拋棄了,狠狠心,就同幾個朋友去了省城。

關於我離家這件事情,開始的時候沒覺得,後來我才感到自己做得絕情。因為我沒有和我爸我媽他們說明情由,所以好長一段日子,他們都認為我失蹤了。那些日子,不斷地有不好的消息傳到他們的耳朵裏,後來有一天,我媽的思維都快崩潰了。她同我嫂子說,老二怕是想不開了,如果真那樣,那我可怎麼活?我嫂子趕緊安慰她,應該不會,二弟那麼聰明的人!

我媽搖頭,你怎麼知道?她又不是你生的。

關於我嫂子嫁給我哥這件事,簡直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我覺得自己瘋了,為什麼會比我哥都在乎嫂子的貞潔?說起這些扯淡的事,很容易讓我想起和我的情人度過的那些日月。

說起我和我的情人的故事,你們完全可以當成一則笑話來讀。我們那時候建立的秘密關係,起初也是源於朋友們之間的相互調笑。當然後來我們知道了,許多正事都經不起推敲,那些所謂的愛情故事又有多少沒有遊戲的成分呢?那一年我好像不過二十四五歲,她隻有二十歲,我們在一個建築工地上做工,有一天晚上吃過飯後被朋友們打打鬧鬧著推到了一間房裏。那房子剛剛粉刷過,散發出濃烈的油漆味兒。地上鋪著一張破舊的葦席,是朋友們事前扔進來的。我和她對視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了。

當然,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很熟悉了。我們熟起來很快,大概是我們的處境有點相似吧。她知道我有個常生病的哥哥,我知道她有個殘疾的弟弟。她來自一個貧瘠的山村,父親早亡,母親帶著她和弟弟過活。她的弟弟,小時候去縣城時出過一次車禍,後來腿就落下毛病,需要拄著拐杖走路,已經整整十年了。為了養活一家人,她母親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嚐試再嫁,可終歸沒有一個人願意接納他們孤兒寡母。後來她母親年紀大了,嫁人的心便漸漸淡了。她漸漸長大,開始步上母親的老路。是的,她想找個能夠依靠的男人,他不僅僅是娶她,而且將成為他們一家三口的庇護神。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三年前,她便出來做工了,那時候她一文不名,後來也還沒有改變多少。但出來之後,她的理想漸漸變了,首先考慮的不是出嫁,而是找一個有錢人做情人。她和我講述這個想法,好像必須這麼做,不這麼做就真的不成。

她怎麼知道情人這回事的?我想大概是電視劇教壞了她。但她一知道這回事,它們便在她的心裏紮了根。她經常對我這樣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些話,我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