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漸行漸遠(節選)(1)(1 / 3)

青春、愛情、理想、信念、激情,甚至做人的底線……一切都漸行漸遠了。逝去的全都是些最美好的東西。

——作者題記

第三章

6.第一次遠行

“師範其實也是很培養人的。關鍵不在學校,而在於自己,毛主席當年上的也是師範學校呢。”

“嗯。”

“一到學校就寫信,報個平安,要不你媽的心老是懸著,你也知道她那個脾氣。”

“嗯。”

“到了學校一定要吃好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心疼錢,今年莊稼長勢也不錯,聽說我的民辦教師考試又通過了,也許快能轉正了,日子正在向好的方麵轉變呢。”

“嗯。”

父親最終還是說服了我去省城上師範院校。

我靜靜地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後座上,靜靜地望著官道兩邊的洋槐樹和無邊無際的玉米地飛快地向後退去,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父親的話。我記得那時上大學的學費似乎還是很便宜的,盡管那時家很窮,但印象中父母好像並沒有太為我的學費發愁,我的父親也沒有像前一段報道的一位因為交不起兒子的學費而上吊的父親那樣自殺。

那一年,大哥外出漂泊杳無音信快有半年了。那一年父親也該有50歲了。

村莊是越來越遠了。從那一年考上高中起,自己就開始斷斷續續離開這個整整生活了16年的村莊,這次大概是真正地脫離這片土地了。我悠悠地想。要是爺爺活著該會有多麼欣慰和高興啊。爺爺臨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到哪裏娶個媳婦哩。爺爺最怕他的孫子打了光棍斷了蘇鄉村老張家的香火。當地老百姓常說,三個兒子娶了兩個媳婦,盡夠不錯得了。意思就是說,農村娶個媳婦不容易,如果有三個兒子其中有兩個娶到了媳婦,那就應該很知足了。對於光棍遍地的貧困鄉村,爺爺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爺爺知道我不僅考上大學,而且將來可能還會娶到一個漂亮的有文化、有工作的城裏姑娘,爺爺該有多麼知足,多麼榮耀啊!

即將奔赴新的生活的我靜靜地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後座上,神思跳躍地想著一些零碎的、散亂的、沒有頭緒沒有連貫的事情。

上坡的時候,我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說:“爸,我來帶你走一截路吧。”

父親連忙說:“不用。現在我還能帶帶你,再過幾年我就帶不動你了。”

父親的話說得既平靜又實在,父親甚至還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但我的心情卻一下變得憂傷起來。再次上路的時候,我坐在後座上,禁不住默默地打量起在我前麵正奮力蹬車的父親來。父親依然穿著那件領口已經磨毛了的深藍色的卡中山裝,父親穿得褲子的左屁股上和右腳的布鞋上分別補著一個針腳很小、不太明顯的補丁,那是心靈手巧的母親的傑作。父親的頭發幾乎全白了,如果不認識他的人,把他看成60歲一點也不足為奇。這些年,既種地又教書養活一家三個念書的孩子,父親確實是受了大苦了。我憂傷地想。

又上了兩個坡,下了一個坡,火車站很快就到了。就是崞鎮北邊的那個小火車站。每天黃昏的時候有兩趟客車,慢車。向北的通向北京,向南的通往省城。

三年前,那個懷著淡淡春愁的高一學生常坐在這兒望著一列列火車沿著閃光的鐵軌奔馳而來,一閃而過,內心激蕩,渴望著能隨車而去,馳向遠方那座未知的城市。一年前,那個多雨的夏天,第一次真正飽嚐愛情的甜蜜和痛苦,那個即將升入高三年級失魂落魄的少年,曾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每天下午都坐在這兒,望著南來北往的列車發呆。而今天,自己真的也將從這裏出發,真的也將乘上那列幾乎夜夜都奔馳在夢裏的列車,奔向遠方。我的心中卻沒有想象中的狂喜,我的心情甚至有點複雜,有點惆悵。青春漸逝,昨日難再,那些已經逝去的時光,無論是痛苦的還是喜悅的,都變成了遙遠而美好的回憶,而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呢?

我抬頭望小站四周,暮色正在四合,小站南邊最顯眼的是崞鎮殘破的一截古城牆和孤獨地矗立著的灰白色水塔,古城牆後麵是鱗次櫛比的房屋的頂子,一條塵土飛揚的土路將小站和小鎮連接起來。那時周末的時候,我就常常興致勃勃地沿著這條土路從小鎮跑到這個小站來看南來北往的列車,然後心事重重地歸去。小站的南邊是連綿起伏的崞山,春天的時候,我曾和我的同學們冒雨登上崞山,一邊徜徉在老崞縣八景之首“崞山滴翠”之中,一邊眺望遠方如白練一般的滹沱河,像當年長沙讀書的毛澤東遙望湘江時那樣,“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糞土當年萬戶侯”。

然而此刻,一輪如血的夕陽正壯美地緩緩隱入起伏的崞山的層巒疊嶂之中。“黃昏為什麼這樣使我憂傷,黃昏裏一定有什麼東西在死亡!”我想起了不知是哪一位哲人說過的這句話。

父親很快解下了綁在自行車右側的那一個旅行包。那是幾天前父親和母親下了好大決心到小鎮才買下的。那也是我家最昂貴、最時髦的一件物品,但此刻放在小站的站台上,卻顯得那麼土氣,那麼顯眼。

或許因為正趕上學生開學,那天的小站有許多人,父親排了好一會兒隊才氣喘籲籲地買來票。父親問了旁邊一個人時間後,說:“還好,再有半個小時車才到站。”那時,盡管我們村裏好多種地的村民都買了手表,但父親依然沒有手表。過了一會兒,父親又說:“到了省城是半夜了,幸虧有學校接站的車,要不那麼大個城市,你又是第一次出門,哪裏能找到呢。你們學校大概在大營盤那兒吧,當年我們學校在三營盤,離那兒不太遠吧,一轉眼,已經有三十年沒去過省城了。”父親滔滔不絕地說,父親的興致似乎很高。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火車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一點時隱時現的燈光像天邊孤獨的黃昏星正由遠而來。父親正說著什麼,忽然停下來。父親又問了問旁邊那個人時間,自言自語地說:“火車怎麼會早到八分鍾呢?”

父親把我送到列車車門邊,因為沒舍得買站台票,父親上不了火車。我找了一個地方把行李放下,然後把頭從列車車窗伸出來,向父親告別。

父親微笑著說:“一定要珍惜這麼好的機遇,別掛念家裏,好好讀書。”

父親又說:“一到了學校就給家裏寫封平安信,千萬記著了!”

父親微笑的時候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父親雪白的牙齒和半白的頭發在送別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因為是小站,火車隻停了3分鍾。火車啟動了,我看見一直微笑著的父親臉上的笑容似乎有點凝固。許多送別的人都緩緩地跟著火車往前走,父親卻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站在那兒。父親的形象忽然很突兀,顯得就像海水退潮後孤獨地立著的一塊岩石。

火車飛快地奔跑起來,我把頭從車窗伸回來。閉上眼睛,我似乎看見傍晚的小路上,父親正一個人奮力蹬著自行車孤獨地往回趕,而在黃昏的村口,單薄的母親似乎也正在牽著黑黑瘦瘦的小弟焦急地等待。我似乎還看見巷口上自家小院那低低的土牆,以及越過土牆射出來的明亮而溫暖的燈光。今夜那溫暖的小屋裏,一定是一個沉默而無眠的夜晚,母親一定會悄無聲息地抹淚,父親一定會一鍋接一鍋地抽煙,而小弟則一定會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望著大人們發呆。親情真是人世間一種最奇特又最寶貴的東西!我幽幽地想。

我覺得心裏似乎有一種什麼潮乎乎的液體正在湧動,但我沒有流淚。對著一車廂陌生的人群,對著充滿希望充滿生機的明天,我怎麼能流淚呢!

7.那時的大學

大學生活確實比高中生活豐富得多,浪漫得多,也舒適得多。從住宿條件上講,一個宿舍三張高低床,六個人,每個人把自己床上的小布簾子一拉,那簡直就是獨立王國;從夥食上講,學校食堂的飯菜品種齊全,味道可口,且價位分高、中、低檔,照顧到各個層麵。而那時候我父親當民辦教師一個月工資才二十多塊錢,並且還常常按時拿不到,但我們上學一個月國家就發給二三十元的夥食補助;從學習上講,除了每天上午的兩節大課,下午偶爾有公共課,大部分時間自由支配,即使是那兩節大課,也常常可以偷著在下麵看課外書,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尤其令我興奮不已的是,學校每個周末不是放電影就是學生會組織舞會,即使不是周末,每天下晚自修課後操場上那成雙結對、浩浩蕩蕩的戀愛大軍,也確實是一道賞心悅目的亮麗風景。開始的那些日子,我每天就這樣陶醉在這種嶄新的生活之中,東跑西撞、樂此不疲。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新奇慢慢變成了習慣,而化學課程又是那麼枯燥無聊,甚至在課堂上打一個盹,下來就不會做作業,並且,剛入學的複試又考了個不及格。

那些天,每天放了學後,默默地站在教室裏望著學校林陰道上一對對並肩散步的戀人,我的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惆悵和失落。

我開始坐在教室裏寫我成為大學生的第一封信。但是,這封信不是我自己曾承諾的那樣寫給站在故鄉的田野上心急如焚、翹首等待著的父母,而是寫給幾千公裏之外世界上最高最高的高原上那位自己日思夜想著的姑娘。我在信中說:親愛的花姐,當我在心裏無數遍呼喊著這個稱呼的時候,當我提筆寫下這幾個親切而熟悉的文字的時候,不爭氣的淚水一遍又一遍地流溢滿臉,已經有整整兩個月沒有你的任何消息了,你知道這兩個月我是怎麼捱過來的嗎……

那一個下午,在新教室最後一排的新座位上,新入學的我就這樣一任情感肆意地寫下了我成為真正的大學生後的第一封信。這不是一封普通的問候信或者報喜信。這也不像以前所有的信那樣充滿了斟酌、充滿了吞吐、充滿了謹慎和遮掩。這封信中全篇沒有一個像以前那樣“友誼”呀、“朋友”呀一類含混不清、虛偽透頂的字眼。這封信中第一次大膽地使用了四個“想”字和八個“愛”字,在信的結尾,甚至使用了“緊緊地擁抱你”六個大字。這封信整整寫了十頁。寫這封信幾乎耗盡了十九歲的我一生的心血、激情和才華。寄走這封信,我默默地想,即使那是世界上最寒冷的雪原,也該被融化了呀!

寄走這封信整整三天後,我的精力才有所恢複,我的體溫才有所下降,我的心智才開始健全,我才有能力稍稍平和地拿起筆給站在故鄉的田野上望眼欲穿地等待著的父母寫平安信。我在信中說:親愛的爸爸、媽媽,因為剛到學校什麼都不熟悉,又因為新生剛入學事情比較多,所以今天才給你們寫信,讓你們久等了。兒到學校一切都很順利,請不要掛念……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給仿佛遠在天邊的親愛的父母大人們寫家信。我很認真、很努力地寫下去,但無論如何,卻寫不滿三頁信紙。在第三頁信紙的上半部分最後畫上句號的時候,我想起“兒行千裏母擔憂”那句古詩。我覺得很慚愧。但在燃燒一切、毀滅一切偉大的愛情麵前,溫文爾雅的親情算什麼呢!凡夫俗子的我又算什麼呢!

父親的回信很快就到來了。父親在信中說:“煜兒,見信如晤。收到你的信,全家人別提有多高興了,你母親更是高興地合不攏嘴,每天都要拿出來看好幾遍,你弟弟也說,長大一定好好學習,像二哥一樣考上大學。真是張門有幸,出其麒子。煜兒,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做國家的棟梁之材,也做家族的中興子孫。當年生下你的時候,有個算命的瞎子說過,且生貴子昌寒族,那時我隻覺得這隻是一種吉祥的話,今天看來卻真正靈驗……”陸陸續續,上了其他大學的同學也寫來了一些信,但我始終沒有收到自己最盼望的那封信。

8.上河裏的鴨子下河裏的鵝

我再一次開始努力地把自己趕進浩如煙海的圖書館,不是學習拉瓦錫的《化學綱要》或者門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而是不務正業地閱讀我從小就喜歡的文學和哲學名著。每天早操後早飯前那段時間,我甚至都拿一本《古文觀止》到教學樓前那個小花池旁背誦。小花池分三層,呈中空的圓形,就像古羅馬的角鬥場那樣,每層都種著紅色、黃色的美人蕉和各種顏色的菊花。季節雖然是深秋,但這兩種花卻開得很旺盛,顯不出一點季節的破敗。我每天就坐在小花池第一層的水泥台階上,心情寂寥地背誦古代先賢們的那些文章。因為情緒低落,頭兩天並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到第三天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在我斜對麵的台階上,同樣靜靜地坐著一個晨讀的女生,頭上紮著一條很寬的粉紅色發帶,長發披肩,一襲剛剛過膝的乳白色連衣裙,那優雅的剪影沐浴在初升的太陽光中,有一種朝氣蓬勃的美麗,就像某些青年雜誌封底的照片或者某部青春影片的鏡頭那樣。那個早晨,因為這個意外的發現,我的心情似乎變得有些開朗起來,而且那個早晨時間過得似乎也特別快。那天中午食堂買飯的時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再一次在無意之中遠遠望見那個優雅的背影,因此下午的時間過得也比較快。而且不經意間,我似乎有點盼望第二天的早晨早一點到來。

夜裏做了一夜夢,似乎又夢見了花姐,夢見了崞縣中學那個無比寬闊的大操場,因此早晨的心情又有一點憂鬱。夾著《古文觀止》走進小花池的時候,心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盼,但當把一本書墊在屁股下坐下來,無意間再望見對麵台階上那個優雅的剪影的時候,我的心還是不經意間地動了一下……第三天,第四天,仿佛約好了似的,每天早晨都可以很及時地找到那個優雅的剪影,因此日子過得還算流暢,至少不像先前那樣惆悵和鬱悶。當第五天早晨那個剪影沒有出現我感覺有點失落的時候,我忽然對自己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厭惡。我覺得自己不經意間產生的那種失落,不僅對自己為花姐獻上的那份忠貞的愛情是一種褻瀆,而且對自己一直向往著的那種林黛玉與賈寶玉、梁山伯與祝英台式生死不渝的愛情觀也是一種背叛。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去那個小花池晨讀。

最初的大學生活中僅有的一點明亮的色彩就這樣被自己冷酷地抹去了,而不久後幾次專業課考試新的不及格更是雪上加霜,日子似乎一下又回到了先前的那種沉鬱和惆悵之中。而且那個秋天,仿佛和過去的那些個所有失意的秋天一樣,又進入了一種陰雨連綿的狀態。那些天,我覺得自己的心靈潮濕得似乎能攥出水來。當我望眼欲穿地盼來花姐那封來自遙遠的高原上美麗的尼羊河畔的信的時候,是一個難得的大晴天的下午,水洗過的天空藍得空闊,藍得出奇,一行南歸的大雁正排著整齊的“人”字形隊伍匆忙地從足球場上空掠過。

依然是那熟悉的鑲著藍邊的航空信,依然是那一串秀氣的筆跡,嗅一嗅信封,信封上依然是那種淡淡的女兒所特有的似乎夾雜著野花芬芳的氣味。我坐在燈光明亮而溫暖的校圖書館讀那封信。那天圖書館依然有許多人,依然有許多情侶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共同讀一本書。而且,圖書館依然那麼靜悄悄的,用心聽似乎能夠聽到頭頂上日光燈很輕微、很均勻的嗡嗡聲。

我在靠窗戶的一個地方坐下來。那些日子以來那裏一直是我的領地。對麵坐著一個說不上漂亮也說不上不漂亮的女孩,戴一副度數似乎不太深的眼鏡。這些天,她似乎一直也坐在那裏。看到我拉一把椅子坐下,她習慣性地抬起眼來望了一下,似乎在跟我打招呼。我找了一本《連環畫報》打開,那是我那一段幾乎每天都必讀的一種圖文並茂的雜誌。然後,我拿出那封信掂一掂信封。那封信似乎很輕。我從封口的地方輕輕地揭開那封信,依然是《紅樓夢》人物,好像是襲人和晴雯。信很簡短,隻有薄薄的兩頁,比我剛才猜想的還要簡短。一種委曲、失落的感情夾雜著不祥的念頭掠過心頭,我覺得我的心很深刻地痛了一下。我默默地閉上眼睛,努力地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一字一句地讀下去。

“親愛的學友,首先祝賀你終於初步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我真為你高興。可是,你的信卻真的讓我感到為難了。也許你比我更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一切都是可以勉強的,隻有感情尤其是愛情是不能勉強的。愛情是建立在相互的理解、完全的信賴和彼此欣賞上的,但你對我的理解都是片麵的、單純的。有一首歌曲唱道‘你的疼痛的深切,我當然能夠理解,為什麼我們離得遠了,其實一直近在眼前。是啊,我就是我,我不能變成你,就連你在那兒獨自受苦,我也隻能默默地注視。’這首歌曲唱的其實也正是我此刻的那種無奈的心情。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一個女孩,遠離父母,遠離親人,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上學,第一學期,她除了認真地讀書、做作業外,還積極參與班裏的一切活動,她成了班裏的文體委員。第一學期很快就過去了,在第一個學期中她過得寧靜、充實而又愉快。第二個學期的時候,她開始遇到了‘麻煩’,‘麻煩’的製造者是一個高大、英俊而又熱情的男孩子,他是她們班的班長。由於工作的需要,他們常常在一起,而且他對她特別好。當有一天他向她求愛的時候,她幾乎什麼也沒有想就接受了。愛情是多麼偉大多麼神奇又多麼甜蜜啊,她還從來沒有愛過啊!那是一段多麼浪漫、多麼溫馨的日子啊,他們常常手牽手徜徉在黃昏的尼羊河畔,遙望著遠方終年不化的皚皚的雪山,憧憬著未知而又美好的明天……”

我默默地把那封信一連讀了三遍,然後再次閉上眼睛。我覺得我的心中很虛無、很空洞,有一種無邊的憂傷像潮水一樣正靜靜地向我襲來。我睜開眼睛再一次無意識地瀏覽著那封既充滿著情誼又保持著一種淡淡的矜持的信,我覺得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正隱約地從那封信中散發出來,彌漫在整個圖書館中。我抬眼望圖書館中正坐在明亮而溫暖的燈火下認真讀書的數也數不清的人們,我感覺到一種未曾經驗過的徹骨的孤獨。就是在那一刻,我真正領悟到,一個人真正的孤獨並不是在獨處的時候,而是在置身於一群熙熙攘攘而又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人群之中時。

那一個晚上,我沒有看《連環畫報》,也沒有等到圖書館關門,就一個人茫無頭緒地走下圖書館樓,像夜遊症患者般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走了很久。

下晚自修課了,燈火通明的各幢教學樓裏一下子湧出許多人來,路燈駁斑的校園主幹道忽然變得人聲鼎沸。我呆呆地站在路中央,望著潮水般的人群喧囂著從身邊流過。

一會兒,剛才還燈火通明的各幢教學樓上的燈光次第熄滅,學生公寓區的燈光次第燃亮,那燈火那麼明亮又那麼溫暖,就像是遙遙鄉村裏那個久違了的家一樣。我走上學生公寓樓。晚自修後的學生公寓樓,就像是清晨的城鎮集貿市場,嘈雜而熱鬧。許多同學趿著拖鞋,光著背搭一條毛巾,哼著各種流行的歌曲從盥洗室出來進去,從樓道盡頭那間半開著門的宿舍裏正傳出不知是電視還是半導體收音機播放的足球聯賽的實況。每個人都那麼精力充沛,那麼開心快活,隻有我孤零零的像一個野鬼遊魂。我在宿舍裏無所適從地呆了片刻,怕大家看出什麼破綻來笑自己,便又折下樓走到被愛情占領著的黑黝黝的足球場上。

一對一對。足球場的草地上到處是相親相愛的人們,就像是均勻地點綴在夜幕上的一顆顆明亮的星星。我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躺下來。深秋的草地涼涼的,有誰在草地盡頭彈著吉他唱著憂傷的歌兒,又有誰和誰在斷斷續續用甜蜜的話兒訴說著心中的愛戀。我仰麵望天,天空遙遠而冷清,神秘而未知,繁華而荒涼。

秋夜似水。我覺得這清冷的秋夜似乎真的像一江清涼的秋水,正緩緩地浸過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