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漸行漸遠(節選)(2)(3 / 3)

“難道自己真的墮落了嗎?難道愛情真的不像書上描寫的那樣神聖、偉大、純潔,而隻是如此的赤裸又如此的簡單?”我痛苦地拷問著自己。我忽然特別盼望早點結束這種旅行,又特別害怕這種旅行馬上結束。

遠遠已經望見內長城上那個黑黝黝的垛口了。越過這個垛口,白草口村就在腳下了。我和那個女子依然保持著半步的距離默默地走著,但我感覺我們兩個似乎都在有意識地放慢腳步,似乎都在心神不定而又迫不及待地等待什麼事情的發生。

半山坡樹叢裏忽然一陣響動,不知是一隻受驚的野兔還是山雞正急速地逃向遠方,使猝不及防的我吃了一驚。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一條胳膊正被緊緊地抱住。這難道不是上天為我們創造的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嗎?天與弗取,必受其咎。我猛然轉過身,把那個年輕飽脹的身體攬在懷裏,幾乎同時,我感覺自己的脖子也被緊緊地摟住。

一陣電閃雷鳴暴風驟雨般的眩暈和戰栗。天在旋轉,地在旋轉,頭頂上古長城黑黝黝的垛口也在旋轉。而且,隱約中似乎還聽見一陣短兵相接時沉重的喘息和呐喊由遠及近,但仔細聽聽,那似乎不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兩個民族之間在這座古長城邊展開的一場戰爭,而是一個男人和女人之間展開的一場戰爭。

那場處於膠著狀態的戰爭似乎進行了很久,又似乎進行了很短;似乎進行得很忘我,又似乎進行得很謹慎。當古垛口那邊傳來越來越近的說笑聲和腳步聲,宣告著那次廟會的頭場夜戲已經結束的時候,那場戰爭也戛然而止,戰爭雙方也準確而迅速地脫離了戰爭,進入悄無聲息的撤離狀態。

回到宿舍,我感覺自己的舌頭和嘴唇火辣辣地疼痛。而當我脫掉衣服準備睡覺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短褲也濕漉漉的,同時宿舍裏似乎彌漫了一種強烈而陌生的魚腥味兒。那夜脫掉衣服後,我又無可奈何地爬起來,把宿舍的窗戶打開通了一會新鮮空氣。而通完新鮮空氣後,我又不得不遲睡了十五分鍾,把那條短褲草草地洗了一遍。

24.春桃(上)

已經是日上八竿,時近中午了。胡亂地吃了頓中午飯,一個人心慌意亂地坐在單身宿舍裏,不知該做些什麼。下午,劉老師他們早早就跑來叫我去趕廟會,他們胡亂吹噓廟會上十裏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如何打扮得花枝招展,真可謂“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他們又胡亂吹噓晚上看戲時如何拉住身邊一個大姑娘的手,而那姑娘居然裝作若無其事地一直讓拉著,直到戲散時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他們說做教師真是麻煩,如果是個普通人,他們早就和那姑娘跑到周圍的山凹裏幽會去了。他們就這樣聚在我的單身宿舍裏,把門關閉上,輕輕鬆鬆地褪掉人民教師人類靈魂工程師華美而沉重的外衣,肆無忌憚地胡侃亂吹,恢複了作為一個自然人的本性。窮開心夠了,他們又動員我一塊去趕廟會,但我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謝絕了。

把他們送出來,站在二樓過廊上扶著護欄默默地望著他們走出校門,走過街巷,漸漸消失在草垛山莽莽蒼蒼的樹叢中。我一個人又返回宿舍,靜靜地躺到床上。

我開始認真地回味昨天夜裏的每一個細節。我想起昨天夜裏自己除了和她在戲場裏簡單地談了幾句話之外,幾乎對她一無所知,但卻能夠那樣投入那樣癡迷那樣忘我地和她擁抱、接吻。而且,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近二十多年了,隻有她第一次那麼輕而易舉那麼直截了當地喚醒了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幾乎所有欲望。而且,直到此刻,自己還是那麼心醉神迷、心急如焚地盼望著天黑,盼望著與她的第二次約會。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我想起十四歲時,自己一個人偷偷地思念一個在我們村裏唱過戲的城裏女戲丫,我想那大概算是一種剛剛覺醒的愛情吧,那種愛情隻有對象沒有目的,也就是說,那種愛情幾乎沒有多少性的成分參與進去。那大概算是一種最純粹意義上的愛情吧。我想起十七歲時對花姐的那種絕望而悲哀的單戀,我想起那種愛情裏似乎也沒有多少性的成分,但那種愛情裏已經增加了終身廝守的想法,也就是說,那種愛情裏已經增添了世俗的色彩,但那依然算一種浪漫的愛情吧。我想起自己和親愛的前女友的三年相戀,想起我和她的第一次擁抱和接吻,想起我和她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我愛過她嗎?我想念過她嗎?我為她深深地痛苦過嗎?似乎都有過,但我卻沒有癡迷過她的肉體。在靈與肉的天秤中,我們似乎更傾向於彼此的靈魂,那麼,我們的愛情也應該算是一種傳統意義上純潔的愛情。可是,此刻,我對她,我對這個陌生的山村姑娘,我對這個隻和我肌膚相親了不到一個小時的姑娘的感情又算是什麼呢?是高尚的愛情還是庸俗的情愛?如果是庸俗的情愛,那麼庸俗的情愛的力量為什麼如此強大、如此猛烈、如此難以抗拒?愛情可以讓我們哭泣讓我們憂鬱甚至讓我們去死,可情愛卻能讓我們發狂、讓我們沉迷、讓我們如此地熱愛生命。對於人類,到底是愛情偉大還是情愛偉大,到底是愛情重要還是情愛重要?愛情是情愛的升華嗎?可是許多愛情一開始卻並沒有情愛的成分。那麼,情愛是愛情的歸宿嗎?可是許多情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愛情啊!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頭腦裏卻奔走著這些個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糾纏不清的話題。我想,一個人不讀書不懂這麼多道理該有多好啊,那樣他就可以憑著自我本能的指引去幹自己想幹的事情,而不用想符不符合風俗習慣倫理道德。倫理道德是什麼狗屁東西呢?一百年前男女遞東西時手指相碰叫有傷風化,一百年後男女握手跳舞還叫有傷風化嗎?不相愛的夫妻做愛叫天經地義,相愛的情人做愛也叫天經地義嗎?討袁護法英雄蔡鍔與京城名妓小鳳仙相好叫高山流水千古絕唱,普通老百姓與妓女廝混也叫高山流水千古絕唱嗎?由此我又想到自己,想自己同這個陌生女子的感情又算是什麼呢?如果將來我娶她為妻,那麼在世人眼裏我們大約也算是純潔高尚的愛情。但是,如果將來我和她分手,那麼我一定會被斥責為始亂終棄、道德敗壞的敗類。可是文竹不也是主動提出與我分手的嗎?

就這樣胡亂地想著,想到最後,我驚訝地發現,自己一下午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原來一直是在為自己晚上與那個陌生女子的約會尋找理論依據。讀書人真是可氣又可笑,哪怕放個屁也要引經據典,證明放屁是人的天性。難道我想抱她、吻她,與她做愛,而她也喜歡被我抱,喜歡被我吻,喜歡同我做愛,這不是天底下最大的依據最大的天理嗎?我豁然從床上躍起來,恨不得即刻天就暗下來,好去赴我人生中又一次嶄新的約會。

當我第三次從宿舍裏出來,站在二樓的過廊上向西眺望的時候,西沉的太陽距草垛山的山頂還有一杆高的距離。這一次,我索性沒有再回宿舍,而是走下樓來,漫無目的地走過空無一人的操場,走到同樣靜悄悄的街巷上。

沿著平日熱鬧的街道走了一圈,我發現除了幾個靜靜地坐在門洞裏發呆的老人之外,再就是幾隻懶洋洋的狗搖著尾巴從身邊走過。我走到村外的泉眼旁邊,泉眼裏清澈的泉水在靜靜地流淌著,上麵漂著幾個綠色的菜葉,像是浮在池塘裏的睡蓮,而泉眼周圍再也沒有了往日那些嘻嘻哈哈的婦女。癡癡地站在泉眼旁出了一會神,恍惚間,我仿佛又聽見了那天那群婦女們嘻嘻哈哈逗我的玩笑話,又看見了那個叫春桃的身材高高挑挑、麵頰像山桃花那樣白裏透紅的姑娘向婦女們身上濺水的情景。

春桃?春生?難道昨夜那個陌生的姑娘,就是那個被大家取笑的窘迫的姑娘?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三天長假很快就剩最後一個夜晚了,許多老師夜裏判作業準備明天的功課,所以晚上反而沒有多少老師去看夜戲,這正是我所盼望的。

晚上吃過晚飯,我主動到幾個老師宿舍走動了走動,看見大家都在忙明天的功課,同他們胡亂調侃了幾句,便靜靜地退了出來。回到宿舍抽了支煙,穩定了穩定情緒,然後,我鎖好宿舍門。

悄無聲息地走過寬廣的操場和青石板鋪的街巷,很快就走出了村口。望著遠方黑黝黝的草垛山的剪影和山頂上內長城隱隱約約的垛口輪廓,我覺得自己心裏反而有點不踏實。

心情激動而又忐忑不安地走在通往新莊的山路上,我覺得那夜的山路似乎比前一夜更漫長也更寂寞。摸出一支煙點著,幽幽地吸了幾口,長長地吐了幾口煙霧,我覺得心情平靜了一些。靈感一動突生奇想,我覺得香煙就好像男人孤獨無助時的一根拐杖,又好像是男人驚慌失措時別在腰間的一支手槍。而烈酒卻好像是男人孤獨無助時一個可以抱著肩頭放聲痛哭的朋友,又好像是男人驚慌失措時綁在腰間的一包炸藥。香煙是冷靜型、理智型的,而烈酒是衝動型、狂熱型的,香煙和烈酒都是一個男人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兩個忠實的朋友。一邊抽煙,一邊回味著這個新鮮生動的譬喻,我覺得腳下的路似乎變得不再像剛才那樣漫長而寂寞。

山穀裏起了一陣微風,這是那種夾雜著剛剛生長出來的嫩葉和野草的新鮮氣息的五月所特有的微風,它濕潤而不潮悶,清新而不清涼,走在這樣的風中,讓人感覺身心愉快、心曠神怡。

抽完那支煙,把煙頭扔掉,我加快了步伐。內長城黑黝黝垛口的剪影就在頭頂了,而且,隨著微微的夜風,似乎已經聽見那邊仿佛仙樂一樣縹縹緲緲、時斷時續的唱戲聲。我停下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再次點燃一支煙。忽然,我似乎聽見對麵山路上一個急促的腳步聲正漸漸地由遠及近。是誰這麼早就不看戲往回返?我有點奇怪地想,同時再次邁動腳步向山頂上那個黑黝黝的垛口進軍。

終於站到山頂上了。向前向下,已經能夠望見新莊燈火通明的戲場,而且唱戲的聲音已經十分清晰。仔細聽,似乎是一個黑頭正在底氣很足地吼唱,戲大約又是《鍘美案》或者是《狸貓換太子》一類的包公戲。在山頂上的古垛口腳下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我打算抽完這支煙再下山。

山下那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那腳步聲細碎而急促,就像一個女子緊張的呼吸。我的心忽然有點激動不安,難道是她嗎?難道是她因為戲場裏找不到我而又返回來了嗎?我猛地從坐著的石頭上站起來,急切地迎下山去。在下山路的半中間,我與那個匆匆往回返的人擦肩而過。那是一個個子不高、精精瘦瘦的中年漢子,我隱約記得他好像住在距學校不遠的一個小巷裏,他家好像養著不少的山羊。那漢子在擦身而過的時候也認出了我。那漢子減慢腳步同我打招呼:“張先生才去看戲?張先生怎麼一個人看戲?”我沒有接他的話頭,問:“你怎麼半中間往回返呢?”那漢子苦笑著說:“走得急,忘了給羊喂草了,這不趕快回去喂上再來。”我問:“你這麼跑來跑去也不怕累壞?”那漢子自嘲地說:“白天放羊比這路跑得遠多了,咱這是一條飛毛腿,走多少路也不累。”我應付地笑了聲,算是與那漢子告別。

一個人無精打采地走在下山的路上,我一下覺得自己的心情糟糕透了,腳下的路似乎又變得沉重而漫長。

當我望見她的時候,她還沒有看到我,我便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悄悄地隱在戲場牆外的陰影裏,靜靜地注視著她。我看見她穿著一件海魂衫那樣的緊身秋衣,使她飽滿結實的胸部顯得很突出,她的腰身很長又很細,她有著一條像運動員那樣修長和筆直的腿,她小巧而圓滑的臀部微微翹著,連接在苗條的腰身和修長的雙腿之間,為她挺拔的身材勾勒出第二個優美而迷人的曲線。那是一個充滿健美和青春氣息的少女的胴體,那是一個充滿誘惑和勃勃生氣的少女的胴體,麵對這個胴體,我發現自己的心靈和肉體再一次被如此強烈地震撼,第一次產生了那麼強烈的欲望和衝動。

我輕輕走到她的身後,沒有叫她,隻是靜靜地站著。她回過頭來忽然看到我,她的失望的眼睛裏忽然放射出奇異的光彩來,她像山桃花一樣緋紅的臉龐更加光豔動人。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她癡癡地望著我喃喃地說。我看看不遠處一攤一攤點著電石燈賣瓜子和水果的小攤販,又看一看身邊跑來跑去不安生看戲的小孩子們,知道這是一個不可久留的是非之地。

“咱們走吧。”我輕輕對她說。轉過身往來時的方向走,我感覺她跟我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悄無聲息地跟著。

前麵是一片小樹林,再往前走便是通向白草口村的山路了。我在牆角的轉彎處停下腳步。等她走近了,伸出了胳膊,她幾乎在同時投入我的懷抱。我們迫不及待地擁吻在一起。這是一個長久、熱烈而又纏綿悱惻的吻。這個吻裏飽含了等待的痛苦、重逢的喜悅和無限的愛戀。這同我先前所經曆過的許多吻都有類似的感覺,但這吻中,除了這些,似乎還有一些不易覺察但更強烈、更具體、更動人情懷的地方。在這樣的吻中,我再一次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條巨大的河流正在蓬蓬勃勃地醒來。而這條醒來的河流的河水,似乎正在急速地向同一個方向彙聚。

在小樹林深處,我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然後輕輕地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著。我們又親吻在一起。這一次不像剛才那樣慌亂和迫不及待,但似乎比剛才更危險、更富有挑逗性。我一邊親吻她一邊把手伸入她的衣服。她沒有反抗。我用手輕輕撫摸她光滑柔軟的背部和腰身,然後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向前麵挺進。她依然沒有反抗,而是用力摟著我的脖子,更深地吻著我的嘴唇和舌頭。我的手終於滑到了她的胸罩邊緣了,我遲疑不前地在它輪廓分明的外圍徘徊,始終不敢向它發起進攻。我把手停留在她胸罩的外圍,然後全神貫注地與她接了一會兒吻。當我感覺她和我都快要把對方的舌頭吞掉了的時候,我終於把手伸到了她的胸罩下麵。我感覺當那兩個柔軟、挺拔而結實的乳房脹滿我的手掌的時候,我的下身又開始像決堤的洪水一樣一瀉千裏。我緊張地一動不敢動,任憑從未如此清晰地經驗過的無比尖銳的快樂和痛苦,一浪高過一浪地漫過自己的全身。

男女之間的事情仿佛像是隔著一層窗紙的窗戶,沒有捅開時,那層窗紙似乎比隔著一座山還要厚重,還要遙不可及,而一旦捅開了,便會順水推舟,越捅越大。

一直到散戲的時候。我們一次次不知疲倦地親吻和撫摸著對方,我們一次次心醉神癡地體味著自己身體深處的激情潮漲又潮落。我第一次驚奇地發現,上帝造人時賦予異性之間的快樂,竟是如此的巨大又美好。我也第一次驚奇地發現,我和她盡管相處才隻有兩天,但我們在一起時竟沒有一點點的羞怯和矜持。我們是那麼親密而自然,就好像已經認識了好多年,又好像本來應該就那樣似的。

是肌膚相親的偉大而神奇的力量,使我們跨越那些虛偽的繁文縟節而直接跨入愛情殿堂的嗎?一個男人和女人,難道一旦有了肌膚相親,他們之間便不會再有任何的疏遠、隔閡和猜忌?

那一夜歸去,脫掉衣服的時候,我再次不可救藥地看到自己的短褲濕得一塌糊塗,再一次嗅到自己的單身宿舍裏,彌漫了一種越來越濃的魚腥味兒。沒辦法,我隻好又像上一次那樣,披塊床單爬起來,打開窗戶通了會新鮮空氣。然後又遲睡了十五分鍾,把那條短褲洗了一遍。

25.春桃(下)

勞動是光榮的,勞動是美麗的。尤其是千百年來男女之間那種單調機械卻又樂此不疲的勞動。在我的記憶裏,那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參加那樣有意義的勞動。那真是一個快樂的勞動者最狂歡的紅五月啊!

盡管新莊村的廟會已經趕完,盡管新莊村夜裏不再唱讓人魂牽夢縈的大戲,但我和我新女友的約會似乎比以前更頻繁更準時了。那些天,每當天完全黑下來,學生們都上了晚自習課,各門代課老師像走馬燈似的在教室穿梭時,我便會找個借口悄悄溜出來。而每當我趕到約會地點時,她總是靜靜地早已等在那兒。

擁抱、接吻、撫摸,然後一次又一次瘋狂而不知疲倦地……有時候太累了,我們就半裸著躺在鋪在地上的衣服上麵,就著朦朧的月光,彼此癡癡地欣賞對方的身體。分別的時候照例是無盡的纏綿和繾綣,而等待下一次約會的時間又是那麼痛苦而漫長。在這種甜蜜而痛苦的等待和重逢中,那一個個生氣勃勃的五月的夜晚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而在村外的山溝裏、坡地上、大樹下和內長城的古垛口旁邊,到處留下了我們愛的足跡。

六月的時候因為功課忙,又因為愛情的烈焰似乎正在緩緩地趨於平和,我便不像五月那樣每晚都去約會。更多的時候,我仿佛隻是聽從自己的身體而不是靈魂的召喚和安排。然而,每次當我需要她的時候,她總是像一隻溫順的小貓那樣及時地依偎在我身旁,而當我需要完她之後,她又會像那隻溫順的小貓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外。

又一次狂熱地纏綿之後。我輕輕地抱著她年輕、美麗、充滿青春魅力的半裸的身體,我們靜靜地坐在半山坡上望山下燈火依稀的村莊,我忽然特別想同她說話。

我發現,在我們交往的近一個多月中,我們幾乎很少用語言交流。而且,在那些急切而瘋狂的夜晚,語言的力量同身體的力量相比似乎也確實顯得蒼白而無力。但是,激情總有消退的時候。而當激情消退之後,那時顯得蒼白無力的思想和語言便會又恢複了他原有的強大而長久的魅力。就像今夜。

我靜靜地抱著我美麗同伴的胴體,渾身曾經鼓蕩不息的血液正在有條不紊地回歸原處,被強烈的肉欲牢牢控製著的大腦又開始運轉。望著夜空下廣大而靜謐的山野和村莊,一種巨大的空虛和孤獨開始緩緩上升。我的心中忽然充滿了一種訴說的欲望,但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知話該從何說起。

“你就是那次洗菜時她們開玩笑的那個女子嗎?”斟酌半天,我終於問她。她沒有說話,輕輕點一點頭,似乎有些羞怯,又有點興奮。

“你弟弟回去跟你講什麼呢?”我問。

“誇你課講得好,人和氣,又說你很有才華,在山溝溝裏委屈了你。”她說。

“你讀過幾年級呢?”我又問。

“六年級。”她低低地說。

“你喜歡讀書嗎?你為什麼隻讀了六年級呢?”我問她。

“我讀書總是打瞌睡,我們這兒女孩子都讀到五六年級就不讀了。”她說。她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很認真聽才能聽清。

“跟我在一塊兒你不開心嗎?你為什麼很少說話呢?”我問她。

“開心,可是我不會說話,我怕說錯話你笑話呢。”她很急切地說。

“你喜歡我嗎?”我問她。

“喜歡。開始我還不知道,後來我弟弟常提起你,她們又老開我的玩笑,我就發現自己特別想見到你,有時候見到你了,我又有點害怕。”她說。說著她似乎有點膽怯又有點傷感,她把臉乖巧地貼在我的胸脯上,我覺得涼涼的,她似乎流淚了。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無比的溫柔和愛憐。我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滿懷深情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你喜歡我什麼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