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淚灑楓林盡染紅——《昨日重現》之十二(2 / 3)

母親勉勉強強住了五天,而且精神似乎還不錯。到第六天臨走前,我說陪她去醫院檢查檢查,她還說:“你看我挺精神的,檢查什麼,瞎花錢。”我抱著盡個孝心的想法,勸她到了醫院,結果一檢查完,醫生就對我說:“怕是不太好呢。”

我有些不大相信。

心事重重地把母親送回家,等吃了午飯,安頓好母親休息,我急忙去化驗室取出最後的結果,又去找醫生。醫生認真地看了半天結果,更肯定地對我說:“住院吧,是尿毒症,如果不治療,估計連兩個月也活不了。”仿佛一個晴天霹靂,我覺得眼前一黑。不過,好在有我父親當年的打擊墊底,我扶著醫院的牆緩了一會兒神,終於還是鎮定了一些。我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讓他快到醫院,又給縣城裏的姐姐打了個電話,讓她快來省城。這是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唯一可以相依為命的幾個人。

我們商量的結果是,不惜一切代價給母親治病。決定了以後,我們又去谘詢大夫。大夫說:“尿毒症保守治療隻能是血液透析,一周兩三次,每次三四百元,但隻要透析停止,人馬上也就不行了。坦白地說,也就是透析一天多活一天。”停頓了一下,大夫又說:“要麼是換腎,手術費用大概是六七萬元,每年抗排斥維持的藥費估計也得兩三萬,而且換腎的成功率也並不是很高。你們自己決定吧。”

該怎麼辦?我們姐弟三人愁苦地商量了半天,也沒有一個好辦法。最後議定不管怎麼樣,還是先住進醫院再說吧。而且,我們還決定暫時對母親統一口徑,就說她患的是普通腎病。

3.住院以來,母親始終心態挺好,而且精神也挺好。她一直對我們說:“這次住進來好好治一治,以後也就不用你們再一直操心了。”但是,在住院住到第十九天,我兒子又來看她,並且陪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會兒之後,她卻忽然堅持要出院。

“奶奶,我爸爸說要賣了我家的新房給你換腎呢。奶奶,我不想再回去住以前的破房子。”那天,我兒子坐在母親的病床邊,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母親聊天,一邊忽然說出了這句話。這是幾天前我下了半天決心和白曉芸商量的話。白曉芸當時沒有反對,但是她哭了。而看看正在客廳裏看電視的兒子,我也下不了最後的狠心。事後,我還很慚愧地想,要是病人換成我,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母親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典房賣地傾家蕩產地為我看病的。

那天,母親把我們姐弟三人召集到一起,冷靜而果斷地對我們——她的漸漸成人了的兒女們說:“咱不瞎花錢了,要是真的能治好我的病,你們花些錢我也認了,可瞎花半天錢,不過是讓我半死不活地多活幾天,多累你們幾天,這有什麼意思呢?現在我住醫院治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你們也盡了盡孝心,將來也不至於後悔,今天下午你們辦了出院手續,明天上午我們就出院吧,我想死到自己的家裏,我不想死到醫院裏讓他們把我火化了,我還要回去與你父親合葬呢。”

聽了母親的話,我們都哭出了聲,但母親沒有流一滴淚,母親隻是冷靜而理智地再一次催我們快些辦出院手續。我們姐弟三個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聽從母親的意見。

母親終於又回到了自己從十八歲那年嫁過來一直生活了三十八年的村莊蘇鄉村。母親像當年病重的父親那樣靜靜地躺在自家的土炕上,一一同街坊鄰居們告別。但是與父親不同的是,三天後,她又被送回了三十八年前她離開的那個生她養她的村莊,她又回到了自己年邁的母親家裏。唯一的理由是,因為她的兒女們還得上班掙錢,還得顧自己的家和生活。

臨別的時候,我坐在母親的床前,母親說:“看樣子一下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你去安心上班吧,有什麼事,我會讓人通知你們的。”母親說完,又從枕頭下麵拿出一堆零零散散的錢,母親說:“這是平日你們給我的錢,我沒舍得花,一點一點攢下的,看來以後再也不會花了,你把它們帶上,將來打發我時添一個算一個,也算減輕你一些負擔。”交代完錢,母親又拿出一個信封,依然是那種樣式很舊的我上學時父母給我寄信時用的那種,母親說:“我沒多少文化,不會像你父親那樣吩咐你們,這是我住院時趁你們不在給你瞎寫的,留一個念想吧。”母親說完別過臉去,我看見母親的淚水順著那張瘦弱而慈愛的臉一點一點地流到了枕頭上。我也陪著母親流了一會兒淚,但那個下午我還是啟程回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