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淚灑楓林盡染紅——《昨日重現》之十二(1 / 3)

1.那一年,我在省城太原已經混了六年了,卻依然買不起一套房子。那年正月,在幾個朋友和老鄉的攛掇下,好不容易湊了幾萬元,在遠郊預購了一套小房子,但看看快到交房子的時候,卻還有一萬五千元的缺口怎麼也填不起來。

那些天,我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甚至連清明也沒心思回去給我父親掃墓了,幹脆就派我弟弟一個人回去。我弟弟早上賣完菜回來,臨走前說好當天上午回去陪我媽住一晚上,第二天上午上完墳下午就回來,可是,直到第三天下午他才滿臉疲憊地回來。回來他也不多說話,隻是從包裏拿出一個用我媽當年的天藍色頭巾包著的紙包。一層層解開,裏麵露出厚厚兩遝錢。

“哥,這是兩萬元錢。”他低低地說。

“這是哪裏來的錢呀?”我吃驚地問他。

“咱媽把咱家的六間新房子賣了!”他紅了眼圈說。

那一夜,我沒有吃飯也沒有睡著覺。第二天上午,我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在城裏漫無目的地轉了一上午,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中午的時候,莫名其妙,我就上了回我們老家的長途汽車。

下了車,我一個人在桃花河邊的小樹林子裏坐了好久,直到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才下了決心走進村子。我直接去了我家新房子那裏。遠遠地,我就看到了星光下它藍幽幽的屋脊和屋後那排挺拔的北京楊樹的剪影。我想起那年我父親領我們丈量院子、規劃種花種樹的那個春光明媚的下午,想起我父親帶領我們喜氣洋洋地在嶄新的柱子上貼對聯和我母親笑吟吟地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情景,想起我父親戀戀不舍地咽氣的那盤土炕和我一個人住著的那間溫馨的小屋,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並且,淚也一直莫名其妙恣意汪洋地在我臉上流淌著,我沒有心思也沒有心情去擦它。

我又踩著月光下斑駁的小碎石巷回到我家的老房子。低矮的土院牆上長滿了雜草,破落的屋子裏透出一絲淒涼的燈光,窗戶上似乎還映著一個孤單瘦弱的身影。我輕輕地摸了摸那扇我童年的、少年的親親的門扉,在心底羞愧地喊了聲我夢裏年輕美麗的娘親,然後就掉頭走了。

我沒敢進去。

我也沒臉進去。

那一夜,我在村外靠著我父親的墳包躺了一夜。那夜的月光真冷啊,像撒到大地上的一層霜雪。

2.“記得中午一定要吃糕,搬家不吃糕,一年搬三遭。”

經過簡單的裝修,我們家終於搬進了新居。那天一大早,我給早已等在縣城姐姐家的母親打電話,母親快活地說。

“媽媽,等我們過幾天整理好了,你就跟我們一起來住吧。”我在電話裏真心實意地對母親說。

“我可住不慣樓房,再說,哪有這麼年輕的母親就跟著兒子住的,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自己走不動,自己交代不了自己了。”母親自嘲地笑笑說。

“過一段時間我回去把那幾間舊房修理一下,要不下雨時又要漏水呢。”我有些羞愧地說。

“你有時間再回來弄吧,也不要緊,下雨時就幾個臉盆就行了,你們小時候還不是就那樣嗎?”母親淡淡地說。說完,母親又說:“你快忙去吧,讓孫兒和我說幾句話,想聽聽我的小孫子的聲音。”我讓正沉浸在搬新家興奮中的兒子去跟奶奶說幾句話,他少心沒肺地過去應付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住上新房也並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有多麼快樂。搬完家不久,生活很快又恢複了往昔那種毫無意義的瑣碎和忙碌,而且我似乎也很快就忘記了自己紅口白牙答應的回去給母親修房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天氣預報說最近將有連陰的秋雨,我才想起來,請了個假匆匆地趕回去。

母親比以前又瘦了黑了很多,而且更嚴重的是母親做飯時幹一小會兒活,手就會顫抖老半天,而且身體也會不停地淌虛汗。我覺得事態有些嚴重,問母親這樣多久了,母親不太在意地說:“快一個月了,大概是感冒了吧,養一養就會好了。”我好說歹說勸母親一邊去看看我的新房和孫子,一邊去檢查檢查病,母親最後同意了。

母親帶了些土特產,像做客人一樣拘拘謹謹地來到了兒子的家裏。我把家裏最新的床單和被罩給她換上,沒想到卻害了她,讓她好幾天不敢脫了衣服,隻是蓋著自己的外衣和衣睡了幾夜,她說怕弄髒了我的新被褥讓媳婦笑話。白曉芸特意給她炒了幾個菜,她吃不慣卻也不敢說,害怕人家嫌她說法多不好伺候,結果好幾天她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特別是上廁所,她習慣了老家的大廁所,不會使用城裏的抽水馬桶,第一次上完廁所竟不知道該怎麼衝而且也沒有衝,白曉芸以為是兒子又忘記衝了,就對兒子說:“你這麼大的孩子了,怎麼老記不住衝廁所呀?”。兒子委屈地指著母親說:“不是我,我看見了,是奶奶呀。”雖然白曉芸連說沒關係沒關係,但母親還是羞愧地無地自容。我知道,母親是世界上最要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