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走著,他拐出了小區拐到街上,那時天已經很晚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還要走多久。後來,他站住了。他聽到身上什麼地方響了一聲。街上喧囂不絕,但來自身上的那聲響米克很真切地感覺到了。“咕嚕”“咕嚕”,聲音一串翻上來。他想他是餓了,晚飯時沒吃什麼東西,又晃蕩了這麼些地方,人說餓就餓了。人一餓肚子就犯嘀咕,它才不管你哩。
街上已開始了夜市,南方城市一到夜裏就熱鬧異常。尤其海南這地方,白天太陽如火,人都難耐驕陽的炙烤,往往夜裏出門逛街遊玩弄些娛樂的什麼事情。所以一到夜裏就很熱鬧。街道旁有很多食攤,人們走累了逛累了玩累了,他們就來到這些食攤上;或者壓根沒走沒逛沒
玩隻是坐在家裏覺著該吃點什麼他們也來到這些食攤上。
米克就找了那麼一家食攤坐下來,他要了一碗炒粉。那個忙碌的女人很快給他端來一隻碗。他覺得那張臉有些熟,他想不起那臉為什麼看上去有些熟。女人的臉有些憔悴,可她笑著,笑裏漾一種善良。女人雙手滿是油垢,她就是忙碌著那雙手像陀螺一樣在街旁的小桌和那間小屋間轉悠著。
米克就是在那時聽到那熟悉聲音的。他看見那女人的背影走進小屋時那聲音就跳了出來。
“媽,你歇一下。”
那句話跳進米克耳裏時他愣了一下,是個女孩的聲音,這聲音太熟了,這聲音像他們班副班長葛琴的聲音。他抬頭望去,小屋那隻爐灶邊有個模糊的身影,看去像
是副班長葛琴。米克換了個位,他把自己藏在一根電線杆後麵,卻能從哪清楚聽到看到小屋裏的一切。他看見那確實是副班長葛琴,雖然那女孩戴了一副很大的口罩將大半張臉都遮了,但那聲音和背影騙不了米克。何況那女人還說了聲“琴耶”。
他把耳朵支著,他那麼聽。
“唉唉!你爸不癱就好了。”女人說。
“媽,你扯這些你看你扯這些?”葛琴說。
“你爸就是騰出半個人來我家琴也不會這樣。”女人說。
“媽,你別說了。”
米克吃一驚,他想,葛琴家怎麼了?
那確是副班長葛琴。葛琴給父親做好了飯,看著父親把那碗飯吃了,自己又胡亂扒了兩口,就趕到這來了。她要幫母親一點忙。
每天葛琴都這樣。母親太忙了,兩頭摸黑地幹。葛琴想,怎麼的也要為母親分擔點,所以她一有時間就來到母親的食攤幫忙。
那年紡織廠停工後,葛琴母親成了個下崗女工。這事沒給葛家帶來什麼影響,葛琴父母都很豁達,說這不算個事,多少人下崗了,不一樣都活得好好的?就這樣葛琴媽辦了這麼個小食攤。葛琴爸還當他的環衛工,每天清晨打掃街道給城市美容。一家人日子勉強過得下去。
但那天葛家卻發生了不幸。
也是個清新的早晨,這個城市臨海,綠化又很好,每個早晨都清新可人。葛琴父親就在那種清新裏掃街。
他掃著掃著,厄運就像一股風,從葛琴父親身後呼嘯而至。那時葛父隻聽得身後一陣轟鳴,然後腰上什麼地方一陣劇痛然後飛了起來,再後來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四天後葛琴父親醒了過來,但他卻永遠站不起來了。
沒能找到肇事者,交警說那是飆車一族惹的事。那是一些年輕人,他們玩車,玩的是大馬力摩托賽車。那車多屬走私物品,上不了牌。即使有合法手續上了牌也不準白天進入市區。所以他們多半夜裏玩車。夜裏行人稀少更沒有警察,他們可以肆無忌怛。他們很過癮,他們把自己飆成一陣風一抹虛線。但這一天他們把一個環衛工人撞著了,他們沒有停車,他們當然不會停車,他們看都沒看一眼加大馬力一陣風跑個無影無蹤。
這一家人從此陷入一種困境。那些人把這家人拋進無邊苦海裏。環衛工人有一度他曾想一了百了把自己弄
死算了,他想他和他的家人沒法遊過那片“汪洋”。但老婆和女兒身上的某種東西使他把那種念頭放棄了。葛琴母親不哭不泣,她默默忍受著一切,苦熬苦掙經營著那個小食攤。女兒葛琴也很懂事,從不在父親麵前現露憂愁。她刻苦學習,盡力照顧父親,把能擠出的任何時間都用在母親那個小食攤上。她戴一隻大口罩,那是怕熟人朋友認出自己來,她自尊心太強了。她也不願讓人知道家裏的窘境。
她沒想到這一天米克會無意間踱到她媽的小食攤上來。
她和好媽在小屋子裏說著話。
“琴耶。”她媽老愛那麼喊她。“你臉上有東西。”
葛琴抹了一下臉,“媽,我臉上能有什麼東西?”
“你爸罵你了吧?你爸癱在床上,你想一個人成天癱在床上脾氣難免壞,你不要跟你爸計較。”
米克吃了一驚,米克沒想到葛琴家這麼個境況。他記得副班長每天笑笑的。
“爸沒罵我。”葛琴說。
“我是說你臉色,你臉色不好。呀呀!你真的臉色不好!”葛琴媽慌急了說。
“我沒事!”
“你沒事你沒事,你別是弄個什麼病,咱家再也不能有個什麼事了。”她媽說。
葛琴猶豫了一下,看到母親那焦急麵孔,還是把班上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就這事?!”
“就這事!”
“你看你,”葛琴母親說,“為什麼就一定該你呢?”
“可也得是個像樣的人啦。”
米克臉上不好受,米克覺得心裏被人紮了根刺。
“人家怎麼就不像樣了?”他聽到那女人說。
“我沒說他不像樣,我隻是說他不起眼,你不知道,他在我們班上那麼久,好多同學好像一直不知道有這麼個人。”
“你看你。”
“那能怪我?誰叫他那樣。能怪我們?他就那麼個不好也不壞的人,不好不壞的人自然不引人注意。”
“琴耶!”後來米克又聽到那女人又喊了一聲“琴耶!”米克本來準備走的,米克聽了那話有些傷心他準備離開那裏,可他聽到那女人又喊了一聲“琴耶!”他就又改主意了。他想聽聽他們還說些什麼。
“琴耶!”女人說。“你不能那麼看人,越是弱小越是不起眼你越要幫助別人。人人都有自己長處短處,人人都需要幫助,人人也應該幫助別人。你看咱家這麼個樣子,要不是大家授手幫咱,咱能這樣?要是有人給我們更多的幫助,那該多好?人就是這樣。”
“再說你怎麼知道人家當不好代理班長?”女人說。
“人難說,過去有句老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女人說。
“你是個好孩子,你該知道怎麼做。”她說。
葛琴說:“媽,我知道!”
米克看見葛琴走出那間小屋,走到路邊電話亭旁,她在跟人打電話。米克聽不到葛琴在說些什麼,但看得出葛琴有些激動。
米克回到小區時天已經不早了,米克決定一個人在小區那片樹林裏坐會兒,
那會兒他想幹點什麼,可他沒什麼可幹。他幹坐著,腦子裏翻騰著一些事情,不就代理幾天班長嗎?不就是在幾天裏多做些事情?幾天裏老實做個好學生,就兩天,那有什麼,我不信就這麼幾天我也做不來。
他想了很久,後來他就想起那隻風箏,他不知怎麼竟然聯想到風箏,風箏在他腦際飄啊飄的。他又像聽到葛琴母親的那些話。他一想到風箏他一想起葛琴母親的那些話就最後把決心下了,這很奇怪,他不明白怎麼一想到那些就能下定最後的決心。他曾經想到這兩天不去學校,這不難辦到,就說生病了,就說家裏有個什麼事,隨便找個借口就不去學校了,甚至沒有借口也成,老師校長不會管。像米克這樣的學生,學校根本沒當一回事
情,就是讓他們混日子,混過這三年初中就成了,就完成九年義務教育了,各方麵都好。
不在學校他們就沒辦法了,不在學校他們就幹瞪眼什麼代理不代理見鬼去吧。米克曾經這麼想過。
可眼下他又改主意了,他想到風箏和葛琴母親的那些話最後下了決心,我得弄一場像樣的事叫大家看看,一個人總得弄點像樣的事出來,不然白活了。他想。
他看見月亮升起,是一輪滿月,月光在小區的圍牆上抹上一抹厚重的白,米克覺得時間不早了他得回去準備準備。
米克家發生的事情
屋裏一切如舊,桌上那些殘湯剩菜還沒收拾。
“咦?!”米克在心裏咦了一聲。
米克父母臥室裏燈還亮著,裏麵嘰喳的說話聲好像沒完沒了。客廳裏那盞燈看過去有些不死不活的樣子,連牆上那麵掛鍾的擺動也好像不對勁,看去懶洋洋的。
米克覺得家中有些異樣,他覺得一種不好的氛圍像一群蒼蠅一直在屋子裏飛來飛去。
米家是出了事情,事情重大。
米克父親一直做著橡膠的生意,從農場出來的種過多年橡膠的老米,對橡膠的種植得心應手,對橡膠的生意行情也略知一二,所以下海初期老米選擇了橡膠。
他和橡膠有緣,那是發財以後。老米才做了三單生意,就賺了十四萬,他沒想到兩個月內能賺這麼多的錢,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老米可真是春風得意,老婆跟他生了個兒子,兜裏有足夠的票子,眼見能有一套寬暢像樣的房子,好像老米曾經向往的那幾樣東西眨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