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位勇士來自天南地北,他們從媒體上得知海南有這麼一次橫渡海峽的活動,個個熱血沸騰。他們說哈哈這是個考驗毅力和展現自己的最好機會。他們說橫渡是國際流行的一項體育項目我們國家終於也有了我怎麼能漏過這次機會?他們說挑戰大海就是挑戰自己我要向世人證實我的勇氣和力量。他們還說了許多話,他們激情萬丈,他們豪情滿懷。
他們是從數百位報名者中經過嚴格篩選出來的。橫渡海峽那不是項簡單的體育運動,有關方麵對此很慎重。他們先是讓報名者試遊,遊五公裏遊池選拔初篩出60人,後來是海上五公裏選拔出39人,再後來請來醫生作
嚴格的身體檢查。這麼一來,他們當然算得上姣姣者了,而且新聞媒介這些日子不斷關注著他們中的每個人。這讓他們更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他們當然有理由驕傲和自豪。
阿莫船長那天就是把米克丟在這麼一群人中間。
就這樣,這群成年人中突然多了一個十三歲少年。那天米克跳進海裏來到他們中間時,大家都愣了那麼一下。
“哎哎!你們真的也要橫渡?”他們中的一個問。
阿莫船長說:“你以為呀!當然。”
他們都知道有過這麼回事,一個老頭和一個少年報名參加這次挑戰賽被組委會拒絕了。可他們沒想到一老一少兩個人會單獨行動,而且做得還滿像一回事情。
阿莫船長說:“你們是他的叔叔,好好照顧照顧他,教教他。”
“我去有點事,拜托你們了。”阿莫船長跟他們說。
他們沒像阿莫船長想的那樣對這個少年參與者進行關照,他們也沒教他沒給他說些什麼。
米克以為他們會跟他笑跟他說話,可沒有。
米克主動給他們笑臉,他們像沒看見。
米克湊上去找他們說話,他們冷冷的。
米克想,怎麼了,我得罪你們了?我什麼地方得罪你們了?
米克沒被那水底的漩難住,他遊了一會遊得挺好。可他好像被另一種水麵的漩漩到一種無奈中。他覺得沒情緒,他覺得手腳僵了木了一沒情緒他就那樣,他遊了會不遊了他坐在那攤椰影裏呆呆地看海看天看沙灘。
阿莫船長來的時候看見米克那失魂落魄的樣子。
“哎哎!你怎麼了?”阿莫船長有些詫異,他一眼就看出米克有心事。
米克說:“他們不理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理我。”
米克噘著嘴,米克的樣子很委屈,阿莫船長還沒看到過米克那麼一種樣子。
米克把上午的遭遇跟阿莫船長說了。阿莫船長也雲裏霧裏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跳了起來走到那堆人中間。他站在白白的陽光下的白白的沙灘上跳手跳腳地罵開了。
他罵得很凶,好像有大把的唾沫星子從他嘴角跳出來變成了一些浪花。
“嗤嗤!!他媽的你們還像不像個男人!”
他一句話就把大家罵懵了。
“噢!你們敢挑戰大海你們就容不下一個孩子?噢噢!你們竟害怕一個孩子向你們的挑戰?!”
“把海當鏡子你們好好照照自己!看看你們是什麼玩藝!”
“什麼玩藝嘛!你們照照,看羞不羞?你們一幫什麼東西!”
“你們別橫渡什麼海峽了,你們成不了英雄你們是些狗熊,要是我我跳進海裏淹死算了你們好意思活著你們好意思!”
阿莫船長罵累了一把拉起米克去了另一個海灣。
米克在水裏練習,阿莫船長坐在一塊礁石上沒動彈。
他真的動了氣,好些日子他沒那麼動氣了。直到那時他還不住地扯著粗氣,他氣得不行,他沒想到他們會那樣。
世風日下呀。他想。一點風格也沒有良心風格道義都上哪去了雷鋒同誌上哪去了?他想。
他一個人還吹胡子瞪眼了好大一會把自己氣得像初春時候的一隻蛤蟆。
米克不敢上岸,阿莫船長不發話他不敢上岸。米克遊了一圈又遊了一圈。
阿莫船長在風裏坐了一陣子以後他想通了,一想通氣就消了大半。他向米克招著手,示意他上岸歇歇。
米克坐在了老人身邊。
“啊哈,你看見我發怒了。”
“你生氣的樣子真嚇人。”
“我不該那麼。”
“你是不該那麼。”
“人老了脾氣就壞,不過我這人年輕時脾氣也不好。”
“可你是個好人。”
阿莫船長笑了,“隻你說我好人,還不知是不是心裏話。”
米克跳了起來,他說:“是心裏話是心裏話怎麼不是心裏話!?”
阿莫船長說:“是心裏話就好。”
“其實沒什麼”他說。
“什麼?”
“我說他們……我說他們那麼做他們那麼對待你也有他們的道理。”阿莫船長說。
“噢噢。”米克似是而非地噢著。
阿莫船長想跟米克說那些“道理”。他想告訴米克這是個商品社會,一切都體現在竟爭之中,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國家處在轉型期,走著雙軌。報紙上電視裏國家各級領導人的講話中,每每都提到竟爭二字,人們身上就有某種竟爭意識此時前所未有的膨脹,這種膨脹在激烈的竟爭中難免使人暴露出殘忍的一麵,滲透到一個人的各個方麵一言一行之中。竟賽是最最直露的竟爭,自然這一點就表現得更加突出了。
他想告訴米克那些人是來這爭奪第一的,最次也算是挑戰自我的一次行動。他們激情萬丈,豪情滿懷。他們滿腦子做英雄好漢的念頭和希望。你想他們這麼怎能忍耐有人破碎他們的夢想?更何況這個人是個毛孩子。在他們看來這個毛孩子橫渡瓊州海峽的行動,是向他們最直接的挑戰,要是這個毛孩子真的橫渡成功,那他們
的所作所為就一錢不值了。他們的信誓旦旦,親朋好友的期盼,媒體的渲染……一切都落空了,他們怎能不介意米克的橫渡?他們當然很冷淡。他們當然不舒服,他們也自然而然不會幫助這個毛孩子。
可阿莫船長沒給米克說這些,他覺得跟一個孩子說這些不好。
“你說是個是個什麼道理吧你說給我聽。”偏米克很執拗。
阿莫船長說:“不說了我不說了你沒必要知道,懂嗎,沒必要。”
“我知道我都知道,”米克說。
“我跟你說我不知道其實我心裏清清楚楚,看他們那眼神我就知道誰也不傻是吧?”他說。
“他們要那麼反倒更讓我上勁我巴不得明天就橫渡我一定做這事把它做好!”米克說。
阿莫船長沒吱聲,米克的話讓他很高興,他覺得這孩子其實很成熟,他覺得他們這一代比起前人來要更有希望。老的已經老了,就像自己。而年富力強的這一代中年人,他們經曆的坎坷太多事情太多,他們是大石頭底下長大的,他們被扭曲了至少是部分扭曲了。所以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很脆弱也有些變態。這些參加橫渡瓊州挑戰賽的漢子們,他們總算人中豪傑他們中的精英吧,可他們況且如此,就不要說大多數人了。
“我偏要遊!”他聽到米克說。
“我還下去練一會!”米克說。
“好吧,我們再遊一會。”他給米克這麼說。
他們又遊了一會,然後回到城裏。他們一路無話。
阿莫船長一探手從濃綠中拽出一個黑東西
阿莫船長覺得不對勁,白白的沙灘上有什麼晃了一下眼睛。他開始以為自己眼看花了。可那道光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米克。”阿莫船長叫了一聲身邊的米克。
“什麼事?”
“我眼前老有東西在晃,我開始以為是蟲蟲飛,可後來發現不是蟲蟲,是有東西在晃。”阿莫船長說。
米克說:“是哩,我也覺得有東西晃著。”
“什麼?那會是什麼?”阿莫船長四處望著。
米克說:“算了。”他想,是那個跳皮的男孩用碎鏡片晃人眼睛開心哩。那種惡作劇米克小時也玩過,他總愛拿母親摔碎的鏡子站在窗口把陽光晃進對麵那幢樓一樓敞開的窗子的那些房間裏,他看那些光斑像蝴蝶一
樣在那些房間的牆上衣櫥上還有別的什麼家具上跳來跳去,要是房間有人,還會讓那人有些小小驚異,然後看到那個老人或孩子從那窗口探出頭來往外望。當然他們什麼也看不見,米克早把自己藏好了。他想,這肯定是哪個孩子玩的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