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誰遣仙娥親掃雪,單衣不念肌膚洌。斂怨含淒何處說,因悲切,新詩句句肝腸結。有個知音剛聽得,夜深籬畔情相接。
欲仗卿卿權救挈,心頭血,燈前共把山盟設。
右調《漁家傲》話說蔣青岩當夜到沈蘭英身邊,蘭英接住,歡喜非常。二人相偎相依,蔣青岩細將昨夜袁太守設計招親之事,向他說了一遍。蘭英道:"冤家,你這等人品,誰人不愛,這也莫怪那袁太守。"蔣青岩道:"我明日要往建康。"蘭英聞言,驚道:"你好狠心,有甚要緊事,就忍心撇了我去。"不覺兩淚如雨。蔣青岩隻得將至情相告。說道:"我今年少不得要到袁太守這裏來完親,那時再圖歡會,不必過憂。"蘭英道:"既郎君有此大事在身,妾也不敢強留,但望郎君莫忘妾意,倘得便就來會會,不要教人想殺。"二人說得難舍難丟,一齊解衣上床,這一夜蘭英並不曾放蔣青岩歇氣,直弄到五更方住。兩人正想熟睡。隻見宜春走到床前,說道:"天將明了,蔣相公快些起來去吧。"這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蔣青岩和蘭英二人聽得,連忙一齊起來,穿了衣服,蘭英脫下自己貼肉的一件大紅綿襖,叫蔣青岩穿了,說道:"去後見這衣服,隻當見妾一般。"又取了黃金十綻,贈與蔣青岩作路費。蔣青岩深感蘭英之情,不得已割舍,彼此垂淚而別。蔣青岩走在路上,想起這段恩情,口占一詞道:燈月共輝輝,樓上娥眉。多情招我入香閨。顛倒鳳駕渾似夢,俏語聲低。幾夜便拋離,兩地孤棲。平生佳遇此番奇,可惜好花先有主,難與同棲。
右調《浪淘沙》蔣青岩回到下處,催那進京的院子起身,自己又去睡了一會,然後起來,梳洗完備,坐了轎子,親自去辭袁太守。這日袁太守國接上司,絕早出城,分付行內人道:"蔣相公若來時,請到內行寬坐,候我回來。"眾衙役和衙內的家人都一齊應諾。不一會,果然見蔣青岩到了,連忙請進行中坐下,行內登時擺出一桌茶果,家人小廝齊來報事。吃過點心茶,隨後又是早飯,蔣青岩略略吃了些,即便立起身來,在後堂閑步,見左邊有一個花亭,亭上有一個書童在那裏掃地。蔣青岩便到花亭上,看了一回,又見花亭背後有一間書房,門兒半開。蔣青岩問那書童道:"那邊可是你老爺的書房麼?"書童道:"正是,姑爺請裏麵坐坐。"蔣青岩真個走進那書房去,書房中甚是擺設得齊整,隻是書案上卻沒有甚正經書,都是些文卷及京報、縉紳而已。蔣青岩無心看他,再到旁邊一個書架上翻看,頭一部便是《漢魏樂府》,蔣青岩信手抽出一本,到榻前一張小桌上開了觀看,裏麵有彩箋一張。蔣青岩忙忙展看,那箋上卻是一首詠新月的詩,詩道:已別苦寒月,春宵見一鉤。
照人猶淡淡,掛柳正柔柔。
半麵初窺鏡,全身未上樓。
廣陵潮漸長,梅影入簾浮。
楷,墨跡猶新,想那袁老未必有此才情。且這手筆老道中又兼嫵媚,頗似閨秀之作,難道是秋蟾小姐做的不成。正猜疑間,那書童走進前來,向蔣青岩道:"姑爺看見了,仍舊夾在書內,這是小姐詠月的詩,拿與老爺看,老爺因公事未暇,尚不間批評哩。"蔣青岩驚喜道:"果然是你小姐做的麼?"書童道:"怎麼不是,俺小姐從小兒就會吟詩作賦,老爺凡有應酬,都是小姐代筆。"蔣青岩聞言,心中不語,心下得意,道:"我隻道華小姐是當今才女第一,不料此處又有一個對手,我前日見那秋蟾小姐的容貌,雖略有些兒不及柔玉小姐,卻也可與掌珠、步蓮二妹爭光,我蔣青岩隻怕要折福哩。我不免竟和他一首,寫在這箋後,與秋贍小姐看看。"當下就借桌上的筆墨,和了一首詩道:春晚妝初罷,遙天係玉鉤。
細風吹影薄,流水弄光柔。
淺淺窺銀蠟,匆匆下翠樓。
團圓期不遠,幾樹暗香浮。
蔣青岩將詩寫在彩箋之後,仍舊夾在書內,送到架上放了,起身轉回廳堂上來。那書童又捧上一盅香茶,遞與蔣香岩吃了,方才聽得喝道之聲。袁太守回來,看見蔣青岩在此,兩人作了揖。更問蔣青岩可曾用飯,十分親熱。蔣青岩讓袁太守用過早膳,然後才將自己要往建康的話與袁太守說。袁太守道:"賢婿既有正務,不佞也不好強留,隻是小女終身之事,須要在心,倘到華家完親之後,望即到此,恐不佞任滿,又不知升往何處,萬不可遲緩。"青岩連聲應諾。袁太守遂分付兵房書吏,差他拿一隻齊整劃船送蔣姑爺到建康,明早伺候。分付已畢,又備了盛席,替蔣青岩餞行,翁婿二人飲到更闌,蔣青岩起身作別。
袁太守又到衙內去封了一百二十兩程儀,八色大禮,夫人也送出幾疋尺頭鞋襪來與蔣青岩,蔣青岩都拜謝收了。袁太守道:"舟中一切食物都已備下,不必費心。"蔣青岩再三稱謝,袁太守又叮囑了許多言語,方才分手。
次日絕早,那兵房書吏領了船家來見過蔣青岩,交與蔣家院子。蔣青岩當日起身上船,那船果然寬大齊整,船內的米菜食物堆了半艙,無所不備,竟象走長路的一般。蔣青岩看了暗暗笑道:"這段姻緣是那裏起的?"心中也甚覺難為那袁太守。飯後開船,次日晚便到建康。蔣青岩尋了一個潔淨禪庵住下,少不得又去尋媒婆,說他要娶妾。這建康府是曆代建都之地,風俗繁華,江山錦繡,佳人才子往往出在這裏。那些媒婆聞得蔣青岩要娶妾。都害了賺錢的病,一傳十,十傳百,把蔣青岩的下處幾乎踏平了,弄得蔣青岩終日不得空閑。終日相張家,看李家,竟似蘇、揚一樣,沒個中意的。蔣青岩十分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