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莫格裏挑選了一塊陰涼的地方,躺下睡著了,水牛在他四周吃著草。在印度,放牛是天下最逍遙自在的活兒之一。牛群走動著,嚼著草,躺下,然後又爬起來向前走動,他們甚至不哞哞地叫,他們隻哼哼。水牛們更是很少說什麼,隻是一頭挨一頭地走進爛泥塘去,他們一點點鑽進汙泥裏,最後隻剩下他們的鼻孔和呆呆瞪著的青瓷色眼睛露在水麵上,他們就像一根根圓木頭那樣躺在那裏。酷熱的太陽曬得石頭跳起了舞,放牛的孩子聽見一隻鳶(永遠隻是一隻)在頭頂上高得幾乎望不見的地方發出呼嘯聲,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死了,或者是一頭母牛死了,那隻鳶就會撲下來。而在遙遠的地方,另一隻鳶會看見他下降,於是就跟著飛下來,接著又是一隻,又是一隻,幾乎在他們斷氣以前,不知從哪裏就會出現二十隻餓鳶。接著,孩子們睡了,醒來,又睡了。他們用幹枯的草葉編了些小籃子,把螞蚱放進去;或是捉兩隻螳螂,讓他們打架;要不他們就用叢林的紅色堅果和黑色堅果編成一串項鏈;或是觀察一隻趴在岩石上曬太陽的蜥蜴或是一條在水坑旁邊抓青蛙的蛇。然後他們唱起了漫長的歌曲,結尾的地方都帶著當地人奇特的顫音,這樣的白天仿佛比大多數人的整個一生還要長。他們或許用泥捏一座城堡,還捏些泥人和泥馬、泥水牛,在泥人手裏插上蘆葦,他們自己裝作國王,泥人是他們的軍隊,或者他們假裝是受人禮拜的神。傍晚到來了,孩子們呼喚著,水牛遲鈍地爬出黏糊糊的汙泥,發出一聲又一聲像槍聲一樣響亮的聲音,然後一個挨著一個穿過灰暗的平原,回到村子裏閃亮的燈火那裏。
莫格裏每天都領著水牛到他們的泥塘裏去,每天他都能看見一英裏半以外平原上灰兄弟的脊背(於是他知道謝爾汗還沒有回來),每天他都躺在草地上傾聽四周的聲音,夢想著過去在叢林裏度過的時光。在那些漫長而寂靜的早晨,哪怕謝爾汗在韋根加河邊的叢林裏伸出瘸腿邁錯了一步,莫格裏也會聽見的。
終於有一天,在約好的地方他沒有看見灰兄弟,他笑了,領著水牛來到了達克樹旁的小溪邊。達克樹上開滿了金紅色的花朵。灰兄弟就坐在那裏,背上的毛全豎了起來。
“他躲了一個月,好叫你放鬆警惕。昨天夜裏他和塔巴克一塊兒翻過了山,正緊緊追蹤著你呢。”灰狼喘著氣說道。
莫格裏皺起了眉頭。“我倒不怕謝爾汗,但塔巴克是很狡猾的。”
“不用怕,”灰兄弟稍稍舔了舔嘴唇說道,“黎明時我遇見了塔巴克,現在他正在對鳶鷹們賣弄他的聰明呢。但是,在我折斷他的脊梁骨以前,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謝爾汗的打算是今天傍晚在村莊大門口等著你——專門等著你,不是等別人。他現在正躺在韋根加的那條幹涸的大河穀裏。”
“他吃過食了嗎?他是不是空著肚子出來打獵的?”莫格裏說。這問題的回答對他是生死攸關的。
“他在天剛亮時殺了獵物——一頭豬,他也飲過水了。記住,謝爾汗是從來不肯節食的,哪怕是為了報仇。”
“噢,蠢貨,蠢貨!簡直像個不懂事的崽子!他又吃又喝,還以為我會等到他睡過覺再動手呢!喂,他躺在哪兒?假如我們有十個,就可以在他躺的地方幹掉他。這些水牛不嗅到他的氣味是不會衝上去的,而我又不會說他們的話。我們是不是能轉到他的腳印的背後,好讓他們嗅出他來?”
“他跳進韋根加河,遊下去好長一段路,來消滅自己的蹤跡。”灰兄弟說。
“這一定是塔巴克教他的,我知道。他自己是絕不會想出這個辦法的。”莫格裏把手指放進嘴裏思索著。“韋根加河的大河穀。它通向離這兒不到半英裏的平原。我可以帶著牛群,繞道叢林,一直把他們帶到河穀的出口,然後橫掃過去——不過他會從另一頭溜掉的。我們必須堵住那邊的出口。灰兄弟,你能幫我把牛分成兩群嗎?”
“我可能不行,——不過我帶來了一個聰明的幫手。”灰兄弟走開了,跳進一個洞裏。接著洞裏伸出一個灰色的大腦袋,那是莫格裏十分熟悉的,炎熱的空氣裏響起了叢林裏最淒涼的叫聲——一頭在正午時分獵食的狼的吼叫。
“阿克拉!阿克拉!”莫格裏拍起巴掌叫道,“我早該知道,你是不會忘記我的。我們手頭有要緊的工作呢。把牛群分成兩半,阿克拉。讓母牛和小牛待在一起,公牛和耕地的水牛在一起。”
兩隻狼跳開了四對舞的花樣,在牛群裏穿進穿出,牛群呼哧呼哧地噴著鼻息,昂起腦袋,分成了兩堆。母水牛站在一堆,把她們的小牛圍在中間。她們瞪起眼睛,前蹄敲著地麵,隻要哪隻狼稍稍停下,她們就會衝上前去把他踩死。在另一群裏,成年公牛和年輕公牛噴著鼻息,跺著蹄子。不過,他們雖說看起來更嚇人,實際上卻並不那麼凶惡,因為他們不需要保護小牛。就連六個男人也沒法這樣利索地把牛群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