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回鄉,偶隨鄰人去了小集市,見二三老者或蹲或立,手中皆握一鵪鶉細細把玩,腰胯外尚餘一隻係吊於小布袋中。此三位老者皆粗布衣帽,右手握一鵪鶉,左手放小米或玉米屑讓其啄之,或令其於地上走來走去啄食。
吾不禁想起幼時聽大鼓書中有說唱鵪鶉一段,單道:
丫環妮扯著個小舅子,小舅子掂著個小鵪鶉,
說鵪鶉,道鵪鶉,鵪鶉長哩沒年紀。
公雞頭、母雞尾,歪著個眼珠偷看人……
鄉人多愛鵪鶉,或於雪地野外張網捕之,或以口技和哨聲誘捉,以把玩焉。
鵪鶉皆赤褐色羽毛雜有暗黃色條紋,羽若蘆絮,小頭似雞首、短尾、綠豆小眼,賊精,雄性好鬥。是以四集八鎮,常有人提來鬥狠,其狀慘烈,往往有喂養幾年之鵪鶉铩羽,令人扼腕。
但聞三老者中一人道:那年在界首騾馬牛行裏,有一老漢把一鵪鶉,被另一老漢唆道鬥鬥如何?答曰鬥鬥就鬥鬥。遂有十餘名鵪鶉客展開車輪大戰,皆不敵。內有一客愛才之心頓起,擬以一匹騾子換那隻鵪鶉,老漢未置可否;又以十編織袋私鹽來換(當時農戶生活困難,一匹騾子或十袋鹽無異於一戶全年收入),亦未允。回家後,老漢將鵪鶉袋掛於牆壁,未料夜裏鵪鶉竟被老鼠吃了。老漢痛惜不已,不吃不喝睡了好幾天。
又一老者道,某日在集市上,他的一隻鵪鶉與另一隻比鬥,剛開始竟被對方叼住嘴殼往上飛跳,竟被掀掉嘴殼而死,令人大駭。
鵪鶉蛋小如棗,常醃了或做了罐頭出售。聞言大飯店有油炸鵪鶉和全盤鵪鶉舌尖,真乃暴殮天物。
鵪鶉沒有“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之高貴,沒有“餘亦謝時去,西山鸞鶴群”之高雅,沒有“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之忠貞,沒有“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之純情,沒有“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之浪漫,沒有“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之顧忌……
鵪鶉卻有“鄉書不可寄,秋雁又南回”之鄉情,卻有“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之癡情,卻有“雲邊望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煙”之淒涼,卻有“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之悠然,卻有“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之尋常,卻有“萬壑書參天,千山響杜鵑”之悲壯……
吾茲填寫《夜飛鵲》一詞,以詠鵪鶉:
荒野日西暮,叫聲漸急,淒清欲飛不飛。
草枯霜降難蔽身,啼盡清冷月輝。
褐羽難衝天,禿尾竄又回,英雄無覓。
野性狂蕩,性好鬥、拚個高低。
誤入落網覓食,恨獵者圍城,奈何籠羈。
終日穀米充饑,風雨幾載,感恩不棄。
一朝叼鬥,昂首奮起盡全力。
愧海天片羽,困守籠裏、壯誌依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