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增山
大西北出了個文學奇才張鈞,是西部人的驕傲,也是當代中國文壇的驕傲。張鈞在散文、詩歌、書法創作上匠心獨運,不落窠臼,開一代文壇新風。他的這部思想性和藝術性俱佳的新作《生命的年輪》是近年來散文創作的難得的收獲,很值得一讀。
認識張鈞是在上世紀80年代那個文學崇拜的狂熱時段。我是從當代“業餘”作者中脫穎而出的極幸運者,作為那時中國新時期崛起的青年散文作家,蒙夢般引起中國文學泰鬥冰心先生的特別關愛,進而她親自將我介紹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中學語文又把我的散文《秋魂》選為教材,立即引發了全國那麼多文學“業餘”愛好者特別是文學青年的追捧,收到了全國各地數以萬計讀者的來信。於是我和我的狂熱族們一起在文學的伊甸園裏瘋狂地跳著舞著,與大西北張鈞的交往格外熱切。這期間張鈞不斷給我寄作品來,一是求征意見,二是希望能在我主編的《散文報》上發表。張鈞那時的散文寫得就很美很動人,氣息濃烈,構思奇特,想象豐富,激情四射,看後令人耳目一新。我從張鈞的創作靈性和創作底蘊上看到了他的未來。我曾在1987年6月13日給他的回信中滿懷希望地寫道:“您會成功的,不是小的成功,而是很大的成功!散文我原以為是屬於我的,看了您的作品,我才篤然發現:散文也是屬於您的,一個未來的冉冉地升起,我們民族的張鈞。”
想不到時隔20年後與張鈞又在“百度”重逢,可謂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張鈞在“百度”上搜索到我的地址後便立刻給我的網上郵箱寫了一封欣喜若狂的長信。他還是那麼一觸即發,還是那麼熱情澎湃,還是那麼如風如雨。體會他那一如既往的深情,讀著他對文學那一如既往的癡迷,著實讓我感動。更令我感動的是,他告訴我20年前我給他的信全部珍藏著,調動了五六次工作,換了六七次住房,一封都沒有丟。在網絡統治生活,書信交流時代已經過去的今天,張鈞完好無缺地保存了我20多年前寫給他的30多封書信,這該是怎樣的珍貴,真乃家書超萬金!友情與對文學的信仰使我和張鈞結下不解之緣。
從來信中得知,張鈞過去現在都生活得很不容易,但他卻認定文學的初衷一直走了下來。繼我們相識的1986年開始創作算起,這條頑強的西北漢子克服常人難以忍受的重重生活困苦,在工作和生活沉重的縫隙中苦苦尋覓,耕耘著他心靈的天空。在文學這方寂寞的廣塬上精勤研悟三十幾載,所獲甚豐。迄今,張鈞在《散文》《散文選刊》《延河》《人民日報》《北京日報》《甘肅日報》《美術報》《中國書畫報》等國內外上百家報刊發表散文、詩歌以及書畫評論文章200多萬字。有些文章還被翻譯成英、韓等文字。還發表書法作品100多幅,已成洋洋大觀的著名作家、詩人和書法家。我收到他準備整理出版的文集後,審視了好長好長時間,遙望大西北,20多年的友誼,20多年的牽掛,20多年的拚爭,對於張鈞用靈魂鑄就的這道波瀾壯闊的文學景觀,不能不使我熱淚縱橫,作為朋友和老師深深為張鈞在散文領域的非凡成果,感到驕傲和自豪。
眼前即將付梓出版的《生命的年輪》是繼《母親河》《靈齋墨緣》之後張鈞的第三部散文著作;囑我作序,當是一份特殊的使命。
一
生活是創作的源泉。然而對張鈞來說生活對他不是泉而是海。我曾經告訴他:“你張鈞就是再從頭活兩回也有寫不完的生活。”多場景、大背景跌宕起伏的生活體驗,造就了這位大西北實力派作家堅實的基礎,所以他走得穩走得遠。
讀張鈞的作品,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即是他的人生悲情,盡管他的自尊和堅強極力繞開那些個傷痛,以免引起他最不願看到的憐憫的目光,但誠摯的張鈞畢竟不可能回避生活的本來,該寫的他還是作了盡情的展現,寫出了他懦弱中的自持樸實中的豪華真實中的遙遠忍耐中的挺直低陷中的高塬和殘缺中的美麗。
張鈞生來不幸,3歲失去母親,成了他人生最大的殘缺。為了生活他曾隨父親在異鄉的陝西麟遊上學,高中畢業後又到深山牧過馬,漂泊16年後才輾轉調回故裏。他先後教過12年學,在縣武裝部供職3年,以後一直在縣文化部門工作。幾乎是處於生活底層的張鈞,完全有理由在西北那煙草和燒酒中混度人生,但他在沉淪和挺直中選擇了不屈。
《平涼日報》的一位記者曾對張鈞的生活作過這樣一個描述:“一個冬日的清晨,陪一夥友人去‘靈台’遊覽。在友人們遊興正濃的當兒,我抽身走進了‘靈台’後麵文化館的院子裏一間鬥室。那是張鈞的辦公室。呈現在我眼前的是這樣一番情景:冰冷的房間裏零亂不堪,一張占據了房間三分之一麵積的大床上,躺著一個頭發蓬亂、形容枯槁的女人。那是張鈞的妻子,看樣子病得很厲害。其時的張鈞,入定般地站在一個簡易、上麵亂七八糟堆滿著文房四寶的幾案前,手裏提著一支髒兮兮的毛筆在愣愣地出神。我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他以慣有的熱情招呼我坐下,手忙腳亂地去大衣櫃裏為我找煙,煙還未找到,衣櫃裏一大堆淩亂的衣服便滾出來散落了半地……”
貧困和不幸對一般人可能成為走向沒落的借口,對張鈞來說貧困和不幸卻變現為他蕩氣回腸的大寫人生,變成了他的財富和社會的財富。我反複讀過他如泣如訴的《母親河》。借這篇作品作者重現了他的苦難的童年:3歲失去母親後苦不堪言,加之他又偏偏出生在那個饑荒難熬的上世紀50年代末期,先天的不足和後天的不幸,全部降臨到他的頭上。《母親河》中哭訴著人生的最大傷痛,抒寫著得不到母愛的無奈。然而張鈞在《母親河》中寫“苦”是為了寫“愛”。“我沒有體驗過母愛,但在我心中,母親是一條河,是我的血液,是我的思緒,母親是我,我也是母親永遠的牽掛:我思念母親時母親便若水墨畫宣泄不出那迷蒙的春愁;母親想象兒子成搖籃曲也吟不盡的那片鮮紅如楓的秋思;我想念母親似碧荷蒼穹深處一輪青翠欲滴的晚照;母親則會想象兒子是雪峰之巔牧騎手一閃一閃的晨歌……他沒有見過母親的形象,以他深邃的思想和靈動的思緒想象母親即風、即雲、即雨、即雪……”盡顯母親的慈愛和偉大,這是當前描寫母親很難得的一篇美文佳作。張鈞與母親的對話,子對母的依戀,母對子的希冀,絕非因為陰陽界河而會隔斷,愛是超越生死的一種不死的永恒。《魂牽夢繞的記憶》中記錄了父親痛苦掙紮的一生。“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的三大不幸有兩大不幸就落在了張鈞父親的身上,但痛苦中張鈞從父輩身上看到的不是絕望而是頑強地活著:“父親/被五穀絆倒的父親/在你臨別的碗裏/曾有過幾口剩下的殘湯剩飯?……/父親/你的兒子張鈞/是你一條砍不斷的蔓蔓/歲月的磨難把你和我接連/河流總把求生的道路鋪在眼前。”人生關於父親或者母親的記憶,是一個永久不衰的話題,也是文學創作一個永恒的題材。《父親的海》《屬於父親的山梁》《魂牽夢繞的記憶》《小屋》《熱土》《心碑》《故土》等篇什,都不失為精品佳作,讀來扣人心弦,催人淚下。生活的煉獄,生命的叩問,人性的複活,道德的拷問,成為他對親人感念不棄的生活顫音,也成了他汲取不竭的創作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