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故事在張鈞的散文中占相當篇幅,分量很重,也許是張鈞散文中最具價值的作品。張鈞的悲情足以成為他筆下情感世界石破天驚的靈感震撼,一如血淚柔和成的一汪清池,靈魂的洗禮道德的衝淋,讓卑賤者自愧讓汙濁者淨化讓高尚者亮麗。當然,我們讀張鈞的悲情故事不能隻是要從他鄉土血脈中去尋找他坎坷的人生經曆,因為作者的作品隻是引領我們走進作者心靈世界的引線,張鈞創作的更高動意是要通過作品去追尋抗拒和化解苦難的民族的深邃,隻有走進去才會領悟到他那份人生的蒼古深刻和作者更多的用意。
張鈞活著自己的貧困,也活著自己的富有,也許隻有活著自己貧困的人,才可能活出自己的富有。
盧梭講過一句話:為了不沉沒於欲壑物海,他提請人們“要保持適度的貧窮”。然而要做到這一點是何等的不易。張鈞不是六根皆淨,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他也曾有過追逐中的躁動:“如今人已到不惑之秋,不知甘苦,不問世事,整天爬格子,不分晝夜,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讓這劣質的煙草再燃燒下去,再苦下去,我將是個什麼結局?”作為思想者的張鈞,心動但誌未搖。神聖是自己的信仰。張鈞貧困著自己的貧困,堅持著自己的堅持,富有著自己的富有,這種堅持有時是要付出一生的代價。他在給我的另一封信中說:“我是在一個極差的環境中生活著,能撐起我生命希望的是文學和書法,我有寫不完的題材,我有寫不完的經曆,我要以文學的濃烈去修補我心靈的創傷。”
我真的很為張鈞的祈願而蒼然。張鈞是否知道,創傷對受傷者來說往往是連綿不斷的:過去有過去的創傷,現在有現在的創傷,將來會有將來的創傷。真的可以用文學來修補心靈的創傷嗎?這隻是張鈞的一廂情願。事實上,文學是修補不了心靈的創傷的,因為心靈的創傷不同於肉體的創傷,肉體的創傷可以結繭平複,而心靈的創傷卻會一直在流血,文學的本名叫“傷痕”。既然選擇了文學,那就要準備在創傷中去體驗不幸也去盡其力醫治不幸,作為一位歌者,與作為一個真善美的殉道者並無二樣,短暫的人生會留下什麼呢?凡是存在的都將死亡,如果說有一種東西可以留得住的話,其中就有以形象思考曆史的文學。能有機會以史詩般的文字去為當代的時代生活做個見證,不也是人生的另類意義嗎?張鈞,你的生命的歌不是正在扶起那些軟弱喚起那些沉淪填平那些倒塌嗎?
這也就夠了,還要什麼呢?詩人無奢望。
二
文學的社會功能,一則是反映生活。作者從故事的敘述中對曆史的滄桑變遷作真實的記載,故人們將那些優秀的作品稱之為 “曆史的鏡子”。張鈞不是列夫·托爾斯泰,沒有像《戰爭與和平》那樣的鴻篇巨製,我們不會苛求張鈞的作品成為“曆史的”鏡鑒,但我們卻可以從張鈞的作品中讀出生活可信的真實,張鈞的作品和他的做人的品格一樣率真。文學的第二功能是認識生活。張鈞的散文有一種思想的力量。能從司空見慣的生活現象中寫出思想的是一種能力,我叫他“文學功夫”,隻有充滿思想的深邃才會捕捉到曆史的偉大。
張鈞的散文囊括了他生活閱曆的全過程。出生在黃土溝壑的張鈞,在人生苦難的追索中一路行吟,他筆下的曆史、風景、故事、親情、友情,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他放開視線,任文思自然流淌,猶如一條文脈莽莽的河流,波瀾起伏,濃鬱著深厚的泥土,激蕩著對天地的眷戀,使他的散文充滿靈氣和本真,散發著真摯、熱烈、高遠的情緒。張鈞的散文有一個非常深刻而鮮明的特點:始終不失黃土高原原生態的野性、粗獷和豪放,通透著高原風情本色的原汁原味,如陳年老窖讓人品味再三,足以看出張鈞黃土情結的深厚和頑固,這和當前的“快餐化”“新概念化”的散文情調顯然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麟遊是張鈞童年生活的地方, 上世紀70年代初張鈞隨父親在這裏的學校就讀,作為作者第二故鄉的這塊靈異不凡的熱土,給張鈞留下了永遠的牽掛和無限的懷想,也成就了作者那些曆史感極強的作品《九成宮》《麟遊》《走筆麟遊》等。麟遊在隋唐時期是全國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的中心,尤其是久負盛名的隋唐離宮《九成宮醴泉銘》碑,是那個時期曆史和文化的見證。張鈞通過自己的作品把傳統的麟遊和變遷的麟遊給予了一個古老而現代的詮釋。麟遊,在作者筆下,是雄性的,剛柔相濟的山,既有北國之雄壯,又有南國之秀麗。作者以走筆的形式,把人與自然互動成揮之不去的春秋情結。作者詩化的語言將厚重的曆史敘述得“詩情畫意”,讓人在輕鬆的閱讀中去感悟曆史的滄桑和現實的美好。與作者一起站在九成宮這塊有著兩千多年曆史的厚土上,環顧四周,感慨升騰,不由與張鈞同發千古一歎:“九成宮以文書俱精,橫蓋中華之冠,以巧奪天工名揚天下,魏文與歐書以曠世奇才名留千古,這宮和碑的交相輝映,文和書的高度和諧浩浩蕩蕩在中華五千多年的曆史文化長河中,雄風卷揚,浩氣長存。”《走筆麟遊》,寫作者走遍麟遊的青山綠水,走出了麟遊遙遠的傳說和故事,走出了麟遊山水總是情的美好記憶,是那段歲月的真實記錄。作者善於擷取生活中的片斷,編織在自己的情感之中,憑著敏銳的觀察和細密的情思,將情與景融合在一起,寓情於景,情景交融,讓人在崇高和真摯中感受生活的教義和人格力量的偉大。
最有時間跨度和思想厚度的還是張鈞的靈台散文。據史載,靈台原是周文王當年修築的一座舉辦大型禮儀的土台,祭天慶典、演繹八卦、預測天象,兼搞些與民同樂的活動等。因工作的緣故,張鈞所幸住進了靈台的院子,甚至住進了靈台上周文王塑像下麵的一間房子裏,靈台伴隨張鈞度過了13個春夏秋冬。近台者高,近靈者靈?張鈞的靈感與這段特殊的起居不能說不無幹係。作者從《密須古國》之行,到《靈鶴舞台》的感情釋放,和他《敢問靈台》激揚文字,把心中的靈台舞動成他“心靈中最珍貴的生命意識”。當作者揮毫寫下“靈鶴舞台”四個榜書大字後,他神馳在時空長河,憶蟬蛻於昔往,還曆史以本來,心中升起了人與台、台與鶴、鶴與人的靈性渾然一體的豁然頓悟。《敢問靈台》是張鈞靈台散文中的扛鼎之作。文中那段發人深省的悵問,實在是問得天搖地動。作者寫道:“靈台上麵自古到今不知留下了多少達官貴人、專家學者、老嫗婦幼、平民布衣的腳印。我細細觀察,凡登靈台者其目的各人不一,有的登高觀遠,是為風景,有的焚香祈禱,是為保佑。凡外地來的政要官員,有政府出麵接待,前呼後擁,目的在於借點靈氣升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