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夢醒,鳥啼白日靜。閑來無事,便窩進了書房,鋪了宣紙,桌上有本《淮南子》,提筆隨手抄了幾段。
竹深林密蟲鳴處,時有微涼風。落筆沒幾行,沈重卿推門而至,隻立在身旁,未作言語,我也隻好自個寫字,同方才卻有些心亂。良久,他過來,挽起袖子,執起墨條,端著正打圈兒,力道不輕不重。
半晌,他才道:“清歌,我該走了。”
我筆尖一頓,墨漬劃了一道。已寫了大半,字跡倒是雋永清秀,可惜了,我隻好把紙揉作一團,扔進紙簍,又重新鋪了一張,問道:“何時啟程?”我早知有日會分別,心下偏有些不舍。我繼續執筆寫著,心不在焉。
“明日或是後日吧。”他擱下墨條,鴨卵青袖上繡了幾株綠竹枝,道,“我今日是來告別的。”說罷,便轉身欲走。
我方才回過神,紙麵上赫然寫著“沈重卿”,我抬頭,他已至門檻,我趕忙喚住他道:“沈重卿,帶我走。”
聞得此話,他步子生生一頓,我也是愣了神,未想自己竟這般沒皮沒臉,我暗自悔恨著。誰想,沈重卿隨即應了聲:“好。”再沒回頭,隱沒在綠蔭深處。
又把這張紙揉了,這下再沒心思寫字了,沈重卿應得這般爽快,也不知是否當真,而我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踏出這片竹林。
思量了許久,我便去了爹爹房中,他並未呆於房中,興許在小別院裏納涼。我從畫缸裏隨手抽了一副畫,正是娘親。似蹙非蹙籠煙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朱唇皓齒。輕羅小扇,纖纖柳腰身,自是美人顏如玉。也難怪,娘親走後,爹爹日思夜想。我與娘相處時日甚短,隻給我一個軟玉溫香的印象。
“這是你娘?”不知何時沈重卿竟站著我身後,我訥訥地應了聲:“嗯。”隨即又問道,“你下午說的,可當真?”他目光這才從畫卷上移開,道:“當真。”
我倒是可以出去找尋我娘,隻是天大地大,何處才能找到,這般我又是滿心惆悵。
沈重卿便問道:“那你娘呢?”我這會收了畫卷,答道:“安好未斷乳是就走了,至今無音訊。我本想著去找她,可不見得我能找到。”我歎息著。這會有些口幹,我便坐下,沈重卿竟給我倒了杯水,我接過,輕啜著。隻聽得他道:“我可以幫你。”
我端著青花茶盞,細致地摩挲著杯沿的紋路。想他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富商大賈,打聽個人不成問題吧。方才走了神,適時又問一遍道:“你當真帶我走?”他這會凝視著我,眼底極深,比得了一灣碧玉池,我垂眼,隻盯得青花茶盞,翠色如峰,良久,他反問道:“你當真跟我走?”
這會問得我有些為難。我支起腦袋思忖著,四下寂靜。守了多年的宅子,斷然是難舍的,抬頭對上沈重卿,我又是萬分不舍,這下可算為難。且說安好這個小鬼……
我道:“安好可以一並帶走嗎?”據理,鬼應是在這荒山野嶺的,在人群熙攘的地方總歸不妥。
少頃,沈重卿卻道:“可以,但她得守些規矩。”安好本就難以約束,這下犯了難。方才想起這事還未與安好商量,起身,對著沈重卿道:“我去叫聲安好,與她說說。”我走至門口,對外頭外頭喊了幾聲,安好驀地從屋簷上輕飄飄地落下,笑意盈盈,問道:“姐姐,你找我何事?”
我領著她進屋道:“自然是與你商量些事。” 安好低頭沉吟,轉而想起了什麼,眉飛色舞,對我輕聲道:“是不是與重卿哥哥的親事訂下了?”
我方才坐定,這會咳了一聲,沈重卿的目光落定在我身上,我心下一羞,嗔罵著:“你怎麼成日想著婚嫁,像不像個女兒家?”
安好這會才正經起來,雙手撐著桌麵,湊在我眼前,道:“姐姐,那是什麼事?”我偏頭看了一眼沈重卿,他手裏正把玩著青花瓷杯,指節修長分明,我問安好:“你想,出這片竹林嗎?”罷了,安好喜難自禁,道:“可想了,你要我帶我出去嗎?”這會兒我倒是點點頭,她才歡呼雀躍著:“我終於不用呆在這鬼地方了,我早就想見識十裏長街,燈火闌珊的盛景。”頃刻,她又問一遍道:“姐姐你說的當真嗎?可當真?”我鄭重點頭,道:“真的。”她適才寬了心,可是歡喜,欲是滿院子撒歡,可被我攔著,道:“還沒說完,你且好好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