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人聲及遠至近而循,我方是抬首瞧著,一男子著得靛青長衫,負手而至。瞧著與娘親差不多年紀,氣宇非凡,便是垂川無疑。
十步之離,瞧得他麵目喜笑之態,若是歡喜,喚道:“書虞。”娘親亦是應了聲,道:“垂川,瞧我今兒帶了何人來。”他左右打量,思忖道:“可是載山的孩子?瞧著幾分像。”
娘親轉而對我道:“這便是你爹爹的舊交,周垂川,你應喚聲伯伯。”我亦是低眉行首,喚道:“周伯伯。”
須臾,小廝端了菜肴而來,布於桌幾,聞得酒肉香。周垂川笑道:“先坐下吃吧。來了許久,想是餓了。”我遂循桌而坐,於娘親旁。
他又道:“舊時見得清歌不過小小娃兒,生的幹淨,如今方是長成姑娘了。”我眼前擺了盤魚生,薄如蟬翼,離若散雪,執箸而夾,細膩鮮美。須臾他又問道:“書虞,我記得你爾後又添了個女娃娃,怎不一道帶來?”
娘親的箸子瞬時停了,我亦是一道怔了。娘親歎了聲氣,道:“那孩子不幸,早年夭折。”他亦是一道愁,道:“也罷,願她來生投個好人家,活得長久些。”安好斜倚青石上,胭脂小裙裳嬌俏,癡笑道:“我這可不在這呢,說得這般淒慘做何。改日得讓娘親見見我,才不哀悼我。”
夫如是,娘親不知安好,應是時常念叨。忽是無言,空聞鳥語,天色昏,點了燈火,煞是明明。娘親替我夾了荷葉鴨,切得極薄,鮮美肥嫩,省道其味。
周垂川瞧著,道:“這荷葉鴨,早先以高粱搓成圓條狀,長約四寸許,蘸水強行塞進鴨脖子,緊緊往下捋鴨脖子,填入胃,百餘隻關於小棚中,無活動之地,不過予水,日日扯出來填,數日後,非肥不可。鴨一定要肥,肥才嫩。”
娘親笑道:“垂川擅長食,吃遍些人間珍饈,你若是膩味了平凡家菜肴,大可尋他嚐鮮。”我亦是打趣道:“周伯伯,改日我便來你府中蹭吃蹭喝,怕是將你這兒吃窮了,你可別趕我。”他爽聲笑道:“怎會趕你,你盡管吃便是了。”
驀然瞧見小廝端了烤架,烤的羊肉,不用炭,也非柴,而是燒過除煙的鬆樹枝子,帶有特殊香氣。周垂川與我們道:“這是早年去北疆之時所學的,你們且嚐一嚐。不過北疆之人,倒喜歡將一大箸子烤羊肉塞進餅中,咬一口,鬆軟細嫩。”
小廝手執小匕,斜切成片,盛入盤中,細膩而甜,鬆香濃鬱,吃的歡喜。娘親欣喜道:“果真裹著濃鬱鬆香,當真細嫩。”我亦是附和稱道。
安好循香挨我而坐,撅嘴怏怏道:“姐姐,我倒是想嚐嚐,鬆香烤的羊肉。”我揣測她大抵會借我身子鬧騰,怕是跌了娘親顏麵,自是不敢借的。便是推脫道:“改日來時,再讓你一嚐。”她愈發楚楚道:“改日,怕是改日便沒了這鬆香烤的羊肉了。擇日不如撞日,便不如今兒吧。我瞧著娘親格外念叨我,該讓娘親見上一見了。”
這小鬼倒是懂拿捏我的分寸,巧了,我偏被她製住,稍是思忖,便道:“成,待周伯伯將他麵前這壺酒飲盡時,你便得將身子還我。如若不然,你改日不得再借用我身子。”周垂川今兒瞧著分外歡喜,大抵是見了故人掩不住心歡,一杯一杯斟飲,安好頓時發了難,道:“姐姐你怎這般難為我?周伯伯這壺酒,也是快盡了。”
我笑道:“這可得憑你本事。萬記得,謹言慎行。若是惹出禍端,有你受的。”安好亦是思量番,也好應了,與我互換,竹玉溫溫,恰是避了外頭涼風,瞧得見外頭光景,竟比如同白日清晰,亦是瞧得叢中蟲鳥。
安好不急於食這鬆香烤羊肉,倒是問道:“周伯伯,你麵前可是什麼好酒?”他俏笑晃著酒壺,聽聞聲響約莫半壺許,道:“不過自家釀的,山巔雪水而引,自是清冽。一壺陳釀,怕是將你喝醉,為你備的不過清酒。”
安好托腮道:“小時常背著爹爹偷酒,如今酒量倒是有幾分,一壺陳釀,倒是醉不倒。”這小鬼,死皮賴臉吹噓的本事不知何處學來的,倒也叫周垂川信了。將壺陳釀遞與她,她不疾不徐飲了半杯,笑道:“周伯伯這酒,當真和著雪水醇香。”
周垂川笑道:“載山亦是釀得好酒。”安好笑道:“爹爹的酒,這不是喝慣了嘛,換了周伯伯的酒,倒是新鮮。”嬉笑之餘,安好對我道:“姐姐,我將這壺酒騙到手了,今晚這身子怕是不得歸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