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入戶,影布幾案,瞧得塵流動,歎是歲月靜好。眼前人亦是心尖人,歎真是歲月靜好。
白粥既盡,沈重卿擱置下青瓷碗,我方正走了神,他喚了聲:“清歌,你在瞧些什麼?”我笑道:“我瞧著外頭天色挺好,想著去庭院坐會。”他道:“那我扶你。”我側身坐於床前,自個不過傷了手罷了,哪會矜貴得不能行路,遂是自個一起身,偏是覺天旋地轉,昏眩得很。倒是沈重卿將我扶著,溫溫道:“我扶你。”
日光明淨,周遭暖融,沈重卿麵上鍍了層日光,瞧著舒適溫和,他亦是望向我,眼底不再深邃如淵,卻是被日光淨透的澄澈,仿佛小石潭般清澈可見遊魚。我笑道:“這般日頭不驕不躁,正好。”他輕輕應一聲,瞧著日光半眯著眼。
月梅端了藤椅,添了本書,我便倚在藤椅裏,另一手翻閱,沈重卿忽是道:“日光下看書,未免傷眼。”說罷,他抬了衣袖替我遮了日,靠的近了,聞得他身上氣息,不禁心猿意馬,無心再閱此書,不過掃幾眼,便翻了頁。
須臾,他問道:“你昨日上的是什麼藥?”我道:“創傷藥。被利刃傷及的傷口正適用。”他一頓,道:“昨兒大夫說了,你上的可是活血化瘀的藥,非但未止血,倒讓傷口愈發嚴重了,一並發了熱。”
我聞言當真一怔,藥瓶明明白白貼著止血,我哪會愚鈍得瞧走眼,驀然想起那些藥,是君柳差人送來的。我琢磨著我與君柳,除了隔閡著個沈重卿,別的也無深仇大恨,她亦是不能預見我有日會用上這藥,不準是抓藥的小廝貼錯了,大抵是我多心了。
我未與沈重卿講,自己多留個心眼便是了。我轉而問道:“手可舉累了?”他道:“有些。”我合上書,笑道:“那便不看了,你且歇著吧。”他遂是將手收了回,斜倚眺望遠處,望雲望山,雲兒跳至我膝上,半眯著眼蜷著,我輕柔順著它的毛,柔軟茸茸,它怡然咕嚕著。
良久,勤雲從綁著林馳的房裏出來,問道:“公子,清歌姑娘,那人醒了,如何處理?”沈重卿淡淡道:“問清昨日事,便殺了吧。”不過柳絮般輕飄飄一句,勤雲得了令,欲是往回走,我喚道:“可別,他平日對我恭敬,昨日應是受了激才如此,且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嗎?”
沈重卿依是未依饒,道:“傷了清歌,可要用性命抵的。”聽聞此言,雖是萬般暖,也隻好柔聲道:“我無礙,當真無礙,勤雲,帶我去瞧瞧他。如今他被綁著,也不能對我如何。”
沈重卿適才一思量,才依了我,扶著我一道去瞧林馳。月梅怕他掙脫了麻繩,倒是纏了兩捆,緊實得動彈不得,一如我周身纏的紗布。他額上紅腫,泛著血痕,木楞凝著房梁出神。我試探喚道:“林公子。”他哼一聲,偏頭向著另一邊,不欲搭理我。
我歎了一聲,道:“林公子,我無意加害白蘿仙,必定有誤會。”他適才偏頭打量我一眼,瞧著沈重卿正搭著我,不善道:“水性楊花的妖女。”我霎是蹙起眉,沈重卿亦是麵色陰沉,與勤雲吩咐道:“去將白蘿仙捆了,送去青樓。”
林馳驀然慌了神,額上青筋起,欲是掙脫捆繩,呲牙喊道:“要殺竹清歌的是我,衝著我來,要殺要剮隨你,別為難蘿仙。”沈重卿嘲一聲,道:“你也知自己擔待著,害白蘿仙的不過是懷府,你為何不向著懷胥,懷生動手,怎挑了清歌?不過是清歌無身份好拿捏,三番五次幫襯著你們,倒被你們反咬一口。”
林馳啞口無言,木訥打量了我許久,眼中怨恨化成了愧疚,許久,閉了眼,眼角一滴清淚,道:“求你們放過白蘿仙,我的錯,自己擔著。”沈重卿轉而問勤雲道:“差人去把懷胥叫來,可去了?”勤雲應道:“早去了,懷胥公子昨兒喝多了,還未醒,這番醒了便會過來。”他未多言語,隻是麵上愈是凝重了些,轉而與我溫和道:“我扶你坐下,等等懷胥。”檀木凳,墊了個青浦團,軟和得多,半手撐著。月梅替我倒了盞熱茶,水汽氤氳。
待日影偏了幾寸,懷胥適才姍姍來遲,這才入了庭院,便喚道:“清歌,我來瞧瞧你傷勢如何了。”他這般一提,我倒真替這幾道傷委屈,瞧他滿麵春風,不見得為我擔憂,分外惱,若不是身子抱恙,我這便將他打一頓。
沈重卿麵色沉沉,赫然起身,向著他迎去,懷胥正是半隻腳踏入,他驟然一拳狠狠落下,懷胥方才的快活興致驀然消,撐著房門,嘴角滲了殷紅血,他稍是詫異,繼而似是自嘲般一笑,抹了唇邊血,道:“這一拳,還不夠替她受,繼續啊。”罷了,沈重卿繼而落下幾拳,心下一抽,聽聞安好歎了一聲,未見得懷胥還手,倒是攙著房門,一拳一拳挨著,頗是隱忍。我原本是怨他的,瞧他這般挨拳,不免升了憐憫,怨氣自然一並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