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會館:湮滅的風雲
南香紅 劉建平 王小心
在中國的曆史上,會館曾經作為一種民間的力量,衍生出了無數的故事和傳奇。現在,它們隻作為文物保護單位而留存。
——北京——
會館是京城的一縷鄉愁
父母在,不遠遊。古代的中國人,沒有萬萬不得已的原因是決不會離開家鄉的,一旦離開便是數不盡的離愁別恨,溢滿了詩詞文章。
明清時代,開科取士。這是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必須離開家鄉到京城趕考。
京師的會試,都在春天,稱“春闈”,考試的士子們可能有兩種結果,一舉得中,或者名落孫山。而兩種結果都可能讓他們回不了家鄉。
金榜題名,就是國家的人材,特別是參加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合格者,就有可能留在京城為官了。而那些落榜者,家鄉在遙遙千裏之外,他們中不少人來京的路上省吃儉用,有的甚至被迫乞討,到處受白眼和冷遇。回家再來考是不現實的,隻有羈旅京城,等幾年以後再考。
據有關資料,明永樂十三年(1415年)始,到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止,北京共舉行考試201科,取中進士51624人。而前來應考的舉子當然要數倍於此。所以每個考試的春天,數以千計的舉子擁入北京。吃住就成了大問題,會館就出現了。
一些有科考經曆的在京為官的人,深知舉子們寄居京城的艱難,或出資,或捐出住宅,建成了專為“公車北上與謁選者”,以資憩息的館舍。這種以接待舉子考試為主的會館,在北京的會館裏為最多,大約占到80%以上。
林則徐日記中寫到:嘉慶二十一年正月初一,他到北京的福州會館行香,初四又到福州會館團拜。
每逢佳節倍思親,在京的人員,不管是一介求取功名的書生,還是一個功成名就的官吏,北京在他們的眼裏始終是客居之所,他們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個天涯遊子,家鄉始終是他們永久的想念。而會館是他們最好的精神安慰。
本省的會館有家鄉的影子,在那裏可以聽到鄉音,可以說一說方言,祭祀了鄉賢,又多了一些鄉友,少了一分飄零的感覺。
會館成了結在京城的一縷鄉愁。這裏有鄉音鄉俗鄉誼鄉情,它就是家鄉的一個縮影。“敦親睦之誼,敘桑梓之樂”。
有的會館還成為遊子們的最後依托。當他們客死他鄉的時候,會館裏的同鄉會替他們收拾屍骨,將他們葬在會館的義園裏,並有專人為其守墓祭掃,直到家鄉的親人把他們接回家鄉,即使沒有親人前來,他們也不至於成為孤魂野鬼。
最後各省各州縣都建有會館,有的甚至建有多處。其中以山西為最多,這可能是山西當時在各省中最為財大氣粗。
除了同鄉的會館,還有同業的會館,如書業的文昌會館、玉器的長春會館、藥行的藥行會館、銀號的正乙祠等。
據光緒十二年的《朝市從載》記,北京的會館有384座。
住會館的都不是等閑之輩。會館的財產,一般多為同鄉捐獻的義產,所以對住館人的資格也有明確規定。會館早期的任務為接待舉子,平時可接待來京之官員、客商,但均不得攜帶眷屬。遇有考試之期,則應遷出,讓給舉子居住。所以會館住的也都不是一般的人。
湖廣會館裏留下了許多匾,從這些匾中我們可以看到來往於湖廣會館裏的都是怎樣的人物。狀元、榜眼、探花匾就有31塊之多,這說明來京趕考的湖南湖北和廣州北部的舉子們,有這麼多人金榜高中,而每出一個狀元,都是會館的榮耀、家鄉的榮耀,同時他們也給會館帶來興盛。
此外湖廣會館裏還有熊賜履、葉名琛、曾國藩、左宗棠的大學士匾,還有曾國荃等人的封爵士匾,可以想見,會館裏的人真是“往來無白丁”。
清末及民國時期,會館便成為了革命誌士活動的場所,北京的會館很多都是中國近代曆史風雲的策源地和見證人。
康有為來京趕考住的是南海會館的北房,他在這個被命名為“汗漫舫”的房間裏同維新黨人策劃變法的方案,起草“公車上書”的萬言書。
譚嗣同住半截胡同41號的瀏陽會館北套房,譚嗣同取其名為“莽蒼蒼書齋”。他在這裏提出廢科舉、興學校,開礦藏、築鐵路、造輪船、辦工廠、改官製等變法主張。也是在這裏奔赴刑場,為中國變法維新灑下第一腔血。
魯迅在宣武區南半截胡同7號紹興會館住了8年,在此度過了他最為鬱悶的8年孤身生活,會館西邊的陰暗的“補樹書屋”裏,魯迅的思想之火始終燃燒著,《狂人日記》、《孔乙己》、《藥》等魯迅最為重要的小說,都是在這裏寫就的。
1920年2月,毛澤東率領湖南各界驅逐軍閥張敬堯的代表團進京,就住在湖南會館,並在館內召開了數千湘籍旅京人士參加的“湖南各界驅張大會”。
湖廣會館,曾做過八國聯軍美軍的司令部,也做過梁啟超啟蒙思想之地;袁世凱在此擁兵自重過,孫中山在此組成了國民黨。幾百年來圍繞會館的是文人、政客、學子、官宦、藝人、義士、革命者,他們可能是出將入相進爵者,也可能是一個潦倒終生的天才,或者是主導中國走向的大人物。他們也許先是潦倒後發達,也許先發達後潦倒,但都大開大闔地演繹著非同一般的人生,因了這些人的不同尋常的生命氣息,造就了一方會館文化,百樣人生戲劇。
張恨水當年兩手空空隻身一人來到北京,住在安徽會館,看盡人生百態,交接四方人物,十年之後成為一個小說大家,而會館人生成了他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一個背景。
蘊含明清二三百年的人文淵藪,北京的會館多集中於南城。所謂南城泛指北京正陽門以南、永定門以北的狹長地區,明嘉靖三十二年擴建的京師外城,今崇文、宣武區北半部。清朝規定,八旗住內城,漢人住外城。所以在內城以南,會館、茶樓、戲園、書市蓬勃發展起來,文人墨客,風雲際會,南城成為清代200多年的人文淵藪、藝術中心、市井百集。1699年,中國偉大的戲劇家孔尚任在宣武門外的海柏胡同寫下了他的不朽劇作《桃花扇》。不久在廣和茶樓公演,轟動京師,康熙皇帝聞訊,下令將劇本調進宮中禦覽。
1790年乾隆皇帝八十大壽,閩督伍拉納命其子率三慶徽班進京,此後四大徽班全都安紮在北京的南城,一時間,北京南城“檀板笙歌,晨夕不絕”。北京的南城,被認為是京劇的發源地,其中會館在裏麵起的作用,可以說是舉足輕重。
明清時期,北京會館中有17個建有大小不等的戲樓,其中正乙祠、湖廣會館、安徽會館、平陽會館的戲樓並稱為“四大戲樓”。會館成了各地方劇種的展示台,“長安會館知多少,處處歌筵占紹興。”各種戲劇的交流和融合,誕生了京劇。程長庚、譚鑫培、王瑤卿、楊小樓、餘叔岩、薑妙香、梅蘭芳等京劇大師行走於各會館的戲樓裏成為北京南城的文化盛事。現在北京的會館保留下戲樓的隻有三處了,它們是湖廣會館、安徽會館、平陽會館。前兩處會館戲樓已經得到重修,隻有平陽會館還是一個大藥廠的倉庫。有人推測,平陽會館戲樓大約建於1652年,是世界僅存的木構架古代室內劇場,應該是一所國寶級的建築。
湖廣會館的前世今生
北京的四合院有這樣的神奇之處,不管身處怎樣的鬧市,隻要把兩扇朱紅的大門一關,就能把一切關在門外。
湖廣會館的朱紅的大門,擋住了兩廣大街的車水馬龍。兩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如兩個將軍一樣站在門邊,鳥們在上麵的鳴唱,報告著一個清靜深幽的世界。
如果現在還有風水先生的話,湖廣會館一定是他們眼中不可多見的風水寶地。不說它當年造就了多少狀元、進士,就說它能活到今天就是一個奇跡。
看看廣渠門到廣安門的大街一刀下去切得有多直吧,這一切切掉了多少曆史陳跡,但它卻無什麼大礙。看看它周圍的菜市口、騾馬市大街、前門、大柵欄吧,有多少會館變成了大雜院,多少的大雜院又在一次次的城建中灰飛煙滅,而它卻從灰頭灰臉的大雜院起死回生。
20世紀50年代北京尚存300多所會館,現在保留下來的已經不多了,而湖廣會館又是僅有的經過修繕、向外開放的兩所會館之一。另一所是正乙祠。
十多年前,這院裏住著十多戶人家,家家搭的小棚裏冒著蜂窩煤的煙氣,咳嗽揚、吃炸醬麵的哧哧聲在高高的屋梁上回響,平常百姓家怎會有如此高的屋宇?不甘心的豪族之氣倒是在小窩棚裏隱隱地徘徊。
經過十年的修繕,我們看到今天湖廣會館的樣子,是牆瓦簇新,樓宇高聳,雕梁畫壁,大紅大綠,仿佛是一個寂寞的人急於傾訴,一個滿臉歲月風霜的老婦換了紅妝。走在青磚鋪地的院子裏,你隻能是依樣遙想當年吧,麵對著現實,卻隻能想象現實。
湖廣會館的原主人一個比一個了得!一個是官至浙江鹽運使的張惟寅,一個是曆任左都禦使、禮部、吏部、兵部尚書的劉權之,一個是狀元及第當了太子老師的王傑,最差的也是個進士的葉繼雯。清嘉慶十二年(1807年),湖南長沙人劉權之和湖北黃岡人李均簡為“聯絡鄉誼,光耀桑梓”創立了湖廣會館。這裏主要是一所接待兩湖來京趕考的舉子的試館,所以這裏供奉的神是文昌君。相傳,文昌君是主管人間祿籍、考試、命運的神,每一個舉子自然要虔誠地進香,求得皇榜有名。湖廣會館保留下不多的古物中,文昌君的牌位卻得到保存,所以現在重修的文昌閣,應該還是一個保有神靈的地方吧。據說每到春節,兩湖旅京的人就會集在會館裏,“上自一二品大員,下至末秩平民,同聚一堂,杯酒聯歡,共敘鄉誼,霓裳歌舞,同樂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