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公路上,車輪急速地吞沒斷斷續續的白線,路燈亮起,在漸漸沉默的夏夜裏璀璨起來,那團模糊的顏色氤氳開來,像一張手工粗糙的大網,試圖籠罩住這城市裏的所有不安。然後,潘子煊看見路旁的景色順著耳邊呼嘯而過的晚風,乖乖後退。

空氣粘稠,耳邊的晚風吹不散,可是,它並不想就此罷休,麵對著這樣頑固浮動著的粘稠,一鼓作氣,卻無能為力,最終,拂過臉,竟像是她剛剛付在耳邊的那最後一聲歎息。

很輕,很輕。

他隻知道自己捧住她臉的手指有微微的戰栗,她的唇上有淡淡清新的味道,他記得是她窗台上的植物的氣息。關於對她這種原始的渴求,他有短暫的失神,然後慌亂,而鬆開她,似乎是他唯一想到該做的事情。

隻有自己才知道,所有的退縮僅僅是因為那樣一雙眼睛,在點點幽暗裏,裹著所有溫潤和幹淨的顏色。這抹顏色,三年來,一直在身側,眼前,枕邊。而最近,這顏色又時常蔓延至夢境裏。

他搖搖頭,想泯滅此刻所有混淆的思緒。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不想回家,他越來越討厭那種清冷和隱隱失落的感覺。

他抬起腕,已經過了九點。不知不覺,車已駛過江麵,粘稠的空氣開始消退,北郊的風有些沁涼,夜也漸漸深沉了,前方的路臥在層層的墨色裏,像張開鐵皮嘴巴的黑洞,牽引著方向盤,似乎車輪碾過的是時間,更是記憶。

他記得那天晚上很冷,因為一場大雪剛剛侵襲了這座城市,難得晴好的天氣,卻因為白天所有陽光的熱量都耗在化凍上,到了晚上,流失的水又開始凜冽的結冰。

她就坐在身旁,一言不發,偶爾別過臉去看看窗外。

他依稀記得當時的他像患了輕微躁狂症,隻要想到身旁的女人的肚子裏有另一個與他緊緊想連的心跳,就一番說不出的滋味。

而且,他一連想了許多天,從剛下雪的那天開始,而現在,近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個小時,一萬零八十分鍾,六十萬四千八百秒,所有的思緒被時間切割成無數片,他試著思考那個十分嚴峻的問題。

而在那之前,他一直覺得替自己做決定是很輕易的。

“我們去哪兒?”她終於開始忐忑,捏著耳垂,小聲問。

正在燥狂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隻知道停不下來,因為,他仍然在試著思考,試著決定。

“往前是去北郊的路,已經過了大橋了。”見他簇著眉毛,她再繼續說,訥訥的。

“我知道。”他看她一眼,想到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因她而起,不免無奈。可是,她的臉上分明寫著無辜二字,看來那麼無助,一時間又鬆動了。

“我們去一個能看見星星的地方。”他不想看她,因為,那樣似乎會影響他做決定。

“能看見星星?”很顯然,她對於他捏造的借口很是疑惑。這麼晚,又這麼冷,要帶她去看星星?

他恩了一聲,根本不打算就此停下。

“我也發現不管天氣多好,抬頭總是看見霧蒙蒙的一大片。”她把臉轉過來,很認真看著他,想到有人和她的發現一樣,剛剛所有的不安就被掃去了大半。

他再次恩了一聲,別過臉來,看見她湊過來的臉,表情嚴肅。

他想,她一定是個容易認真的女人。如此一來,又影響了他做決定。

總而言之,他的情緒再次向深陷落了一點。

“恩,所以才要來這麼遠。”他不再看她,感覺她再次把臉轉向窗外,竟鬆了一口氣。

的確,遠離與城市相連的天空,順著一個方向,自然就能看見星星。

他終於停下,下了車,抬頭,一空的璀璨,閃爍著,隻是不知道,原來能夠看得見星星的地方會這麼冷。

那麼,是要璀璨閃耀的星星,還是更溫暖的溫度?

他是真的意識到做一個決定並非一件易事,尤其是在碰到她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