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文屈指一算道:“一台酒八塊。”那娘姨搶著說道:“外國大少,俚連下腳才勿曾付格,要算十二塊哚!”黃子文皺著眉頭道:“這太難了。”又道:“十幾個局,算他十五塊洋錢,加上十二塊洋錢,一共二十七塊洋錢。也算不了什麼事!”一麵說,一麵在身邊摸出一卷鈔票。周大文豪見他摸出鈔票,肯替自己惠鈔,便沒口子的說道:“黃兄,你代我解了這場圍,賽過重生父母,再世爹娘了!”說罷,也不管有人在旁沒有人在旁,爬下來,就和黃子文磕了一個頭。黃子文搖頭道:“你的奴隸性質太重!”隨手檢出二十塊錢——兩張彙豐銀行鈔票,捏在手裏,對那娘姨道:“有二十塊錢在這裏,可拿去勾了帳。”那娘姨道:“外國大少,依耐算也要二十七塊哚,那哼現在隻得念塊介?”黃子文道:“我是代朋友還帳,不是我自己還帳。你既嫌長道短,這事就不與我相幹了,你去和他自己說吧!”說罷,便將鈔票收回。那娘姨慌了道:“外國大少,耐總算照應倪格,念塊末就是念塊哉噲。”黃子文方才拿出,重新遞了過去。
那娘姨錢已到手,便對那同來的相幫道:“阿虎叔,倪去吧。”方始登、登、登的下樓而去。這裏看的人也滿了,還有人嘖嘖的在那裏稱讚黃子文仗義疏財。
回轉身來且說周大文豪,見黃子文代他惠了嫖鈔,那種刻骨銘心的樣子,描摹也描摹不出來。黃子文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立起身來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去吃飯了。”隨手摸了兩個角子,叫堂倌算清茶帳,還多下三四個銅圓,周大文豪搶在手中道:“借給我坐東洋車吧!”黃子文又好氣,又好笑,對他道:“拿去,拿去!”周大文豪笑嘻嘻的跟著下樓。到了升平樓門口,黃子文向周大文豪拱拱手道:“再會,再會。”
回身出西薈芬,到金如玉家裏,是樓下房間。一掀門簾進去,金如玉已經在那梳洗了。見了黃子文,滿麵堆下笑來,連說:“坐,坐!”黃子文隨意向沿窗一把紅木大理石的椅子上坐下,看金如玉掠鬢修眉,塗脂抹粉。如玉道:“耐是勿曾吃中飯格來噲?”黃子文點點頭。如玉便喊老姆姆拿筆硯過來,黃子文寫了一樣糟溜魚片,一樣紅爆雞丁,一樣米粉肉,十張薄餅,一碗酸辣湯,叫到雅敘園去叫。老姆姆接過條子,探頭出去,喊相幫快去快來。不多一會,菜已來了,老姆姆擺下杯筷。黃子文對金如玉道:“你為什麼不吃?”金如玉道:“倪剛剛起來勒,吃勿落來裏。”黃子文無話,便巍然上坐了。
如玉梳好了頭,過來斟了一杯酒,說:“耐慢慢叫用,倪到後頭換衣裳去。”黃子文一人獨酌,甚是無聊。飲到半酣,就叫盛飯上來。用過飯揩過麵,金如玉已換好衣裳出來,坐在那裏吃水煙。黃子文便問她道:“你今天可去坐馬車?”如玉道:“倪犯嘸不銅錢噲,耐阿請倪?黃子文道:“部把馬車,有什麼大不了事!你們隻管到森大去喊就是了,叫他上在我帳上。”
如玉自是歡喜。一麵傳話出去,一麵又挨延兩個時辰。看看表上,已指在三點左右,又叫相幫去催了一遍馬車。馬車來了,黃子文又叫他去配部轎車,預備自己坐。這不是黃子文的道學,他怕同如玉坐了,有人看見不甚方便之故。霎時轎車配好,二人各自上車,如玉又叫黃子文同她到福利公司去買些零碎東西,黃子文隻得應允。
一鞭才發,便如風馳電掣一般。到了福利公司,如玉揀了許多洋紗之類,算帳不過二十餘元。黃子文摸出一張五十塊的鈔票來,找出二十多塊洋錢塞在身上,覺得沉甸甸的,便用手巾包了,交代如玉帶去的娘姨小阿金。二人又在四馬路兜了個大圈子,才到張園。過了泥城橋,滔滔滾滾,看那大自鳴鍾上,已經三點五十分了。黃子文將自己的表拿出來一對,剛剛慢了五分。抽出發條,撥得一模一樣,仍複將表藏好。正是“車轔轔,馬蕭蕭”一片聲響。忽聽前麵發起喊來,黃子文頓吃一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