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的福、祿、壽是有定數的,命中注定擁有的人,就算前半生沒有得到,後半生也會補上。”習錦覺一直這麼執著的認為,“所以,總有一天會轉到我的手上,所有的!”看著眼前這片已經開始慢慢成形的場地,他很清楚的知道意味著什麼,挑著經濟上越來越重的擔子,朝著希望又前進了一步。
在場地四周到處轉了轉,建築材料堆得到處都是。中間的空地已經搭上腳手架準備築梁。項目經理正跟幾個工人比劃著什麼。由於要連接兩棟樓,施工難度有點大,建築公司還是比較謹慎的。聽了一些他們的意見,好象也沒什麼問題。看看快四點了,褚菁菁說的新保姆這會兒應該到了。昨天對她發了脾氣,說這次換的保姆要還不稱心,那她就來做保姆吧,看來今天晚上有好戲上場呢。
五點鍾,習錦覺準時趕回了家。褚菁菁有鑰匙,她們已經到了。
習錦覺真的太吃驚了,眼前這個女孩子二十出頭,個子不高,五官清秀,跟那個風騷的秘書比起來肯定是沒有那麼打眼的,不過一看就知道是城市裏長大的孩子,落落大方。“褚菁菁是不是沒辦法了,找了個熟人來忽悠我”,習錦覺想。
“叫什麼?”
“清宇,何清宇。”
“荷花在清新的小雨中?”
“不是,是清新的宇宙。”
“好名字!”
“謝謝!”
習錦覺轉過頭,懷疑的看著褚菁菁。“哦,是這樣的,我媽媽跟她媽媽是一個廠的,從小就認識,她剛畢業,找不到工作,這也不能在家閑著呀,所以來鍛煉鍛煉。說好邊做邊找工作,找到了就走人。這不也是給我爭取時間嗎,要不這一天之內,我上哪兒去找合您條件的人去。”
“大學生當保姆?會做家務嗎?”
“沒問題的,我從小在家都做的。”
習錦覺笑著看著她,她很大方的還了一個微笑。褚菁菁卻在一邊遞給習錦覺一個曖昧的眼神。習錦覺琢磨著那個眼神的含義。打從第一眼看到她,習錦覺就很清楚她是個什麼貨色,這種女人他見得太多了。褚菁菁也應該很清楚習錦覺說讓她來頂保姆是什麼意思,可她褚菁菁卻也不是省油的燈,沒那麼容易讓男人到手,玩起了半推半就這招,提提自己的身價,吊足習錦覺的胃口。別說這招還挺管用,習錦覺心裏癢癢的:“看來我小看她了,還得再給她營造一個更為自然的機會。”習錦覺這麼想著。
旁邊忽然響起一陣輕快的口哨聲,習錦覺的手機響了,是朱居誠打來的電話。
“覺仔,來了一幫老頭老太,說是商量賠償的事”。
“賠——償?我已經很久沒有奸女了。”
“我操!是真的,說是我們占了他們的公共用地,要麼賠償,要麼這兩棟樓中間就不能動,把商場分成兩半兒。”
“你是幹什麼吃的?這種事還用我出麵?幾個老頭老太都打發不了?”
“事挺大的,看來不依不饒的,你過來看看嘛!”
“豬頭!”
“我回公司一趟,你帶她熟悉熟悉,告訴她都要做些什麼,先試用三天,不行找你算賬。”邊穿外套邊給褚菁菁丟下一堆話,習錦覺匆匆出了門。
現在正是下班時間,路上很堵。車行平均速度跟跑步差不多,習錦覺心裏煩躁得要死,偏偏朱居誠一個又一個電話的催,催得習錦覺恨不得拿把長刀下去砍人。好不容易磨磨蹭蹭挨到了現場,剛停好車已經聽見上麵吵吵嚷嚷的喧鬧聲。習錦覺三步並做兩步爬到辦公室,走廊上擠滿了人,目測一下,基本上年紀都在五十歲以上。扒開人堆,好容易擠到辦公室大門口,就在沙盤邊上,朱居誠跟兩三個跳腳老太太正手舞足蹈的比劃著,那情景習錦覺簡直終身難忘:可憐的朱居誠本來個兒就不高,被幾個老太太圍著也不怎麼占優勢。隻見老太們時不時還動手推兩把,那個老實豬麵紅耳赤,又不敢還手,隻能舉手自衛,嘴裏說著什麼也聽不清楚,早被眾人的吵嚷聲淹沒了。
習錦覺真不知道是該同情他誇他厚道呢,還是扣他工資以示懲罰。連幾個老太太都對付不了,當著公司員工的麵,真丟人。
習錦覺擠到沙盤邊,從後麵抓住一個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扯到一邊兒。老太太回頭看到習錦覺,認出了是誰,扯著嗓子就嚎上了:“打人了!打人了!救命呀!快報警!”邊上的幾個人也反應過來了:“習老板打人了,撥110,撥110!”登時一片慘嚎,把在推擠中的朱居誠和幾個員工都唬愣住了。
習錦覺擠到靠牆的茶幾邊,舉起邊上的凳子就朝牆上的畫砸去:“呯……”的一聲巨響,畫掉了下來,碎玻璃落滿地。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霎時前廳一片靜悄悄。“得趕緊抓住這個時刻,那副畫我蠻喜歡的,不能白白犧牲了”,習錦覺想。
“要報警的一個一個打電話,免得警察局那邊聽不清楚。打完了你們選兩個代表,有什麼話都跟我說,記住,隻能是兩個。懂了嗎?”“吳江,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怎麼當的?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給老子滾蛋!把人都請到會議室去,誰要渾鬧就請他出去!”轉個身:“各位叔叔阿姨,大家有話好好說,鬧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是不是?請各位到會議室,把事情都擺到台麵上,我們一個一個解決。”
“你以為你……”一個老頭子正要發飆,“吳江!傻呆著幹嘛!”習錦覺使勁吼了一聲,把他的聲音壓了下去。別的人互相看了看,掂量著鬧混撒潑這招對習老板不管用,也不知道由誰開始,人群都由吳江領著朝會議室走去。
趁安排座位,倒水的時間,習錦覺和朱居誠到走廊商量對策。
“到底是怎麼了?你都幹了什麼好事?”
“我能幹出什麼好事?電話裏不都和你說了,兩棟樓中間的那塊空地,他們不讓我們用,要用的話得給錢,就這麼簡單。”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哦……,那個,之前跟我說過……來著……”
“我說豬頭,外麵那麼多人,今天這事不好辦,你他媽的倒是把話說清楚了呀,急不急呀你,我操!”
“嗯……,是這樣的,之前就有樓上的業主跟我說過,說是這空地是他們休閑聊天的地方,我們商場不能占,我都沒理會。誰知道業主委員會組織了人,今天就成這樣了。”
“怎麼之前不跟我說呀?事情鬧大了,壓不住了才打電話!”習錦覺吼著。
“我他媽哪知道會成這樣呀,我想幾個老太太,管她個屁呀,不采她就沒事了。你自從到重慶就黑著一張臉,我還不是不想煩你!”朱居誠也火了。
“你行,你行,你也就能對我凶吧,有本事出去凶去呀。看看你剛才那熊……”,習錦覺硬是把“樣”字吞了回去,雖然極力掩飾著,朱居誠最後那句話真的很讓他感動:在這個世界上,習錦覺隻有朱居誠這一個朋友,就算他什麼事都做不好,習錦覺也不能失去他。
“行了,別的不說了,現在怎麼辦?有什麼想法沒有?”
“有想法還要你出麵?”
“我……”習錦覺朝朱居誠揮了揮拳頭,歎口氣往沙發上一倒,心想:“這麼多年來啥事都沒指望他辦好過。外麵那些人,得給個說法先把他們打發回去”。
“有沒有查過當年住宅的買賣合同,那塊地到底怎麼說的?”
“那麼多年以前的老房子,合同裏根本沒有提到過綠化和公共用地之類的,賣的隻是住宅的麵積。”
“設計圖呢?建設局批的規劃圖上怎麼說的?”
“當年規劃的就是連接通的商場,規劃圖上清清楚楚的,隻不過爛尾了,中間那塊地一直空著,業主自己種上些花花草草,安置了凳子什麼的,這樓又沒有物管,也沒人管它。”
“這規劃圖是建設局批了的嗎?蓋章了?”
“什麼手續一應齊全!”
“這麼說我們完全占得住腳?”
“當然,要不然我敢不告訴你這事?那些個老頭老太不過是想耍耍渾,騙點錢而已。問題就在於你沒法跟他們講道理,還不敢動手,都是一把年紀的人,萬一這要是真傷著哪兒了,得鬧多久?醫藥費都是小事,這裝修進度一拖延,你向銀行貸的款……”。
“行,行,行,我知道了,”一提起貸款習錦覺就渾身上下不舒服,“那也就是說還是你不行,被一群想占便宜的老家夥欺負了。”
“什麼不行不行的,這話別亂說,誰不行了?”
“誒……我還真不知道你行不行呢,你又沒交過女朋友,也沒人能證明你行呀。”
“操!”朱居誠麵紅耳赤的,充分露出了處男的本來麵目。
“習總!”吳江朝他們走過來:“都安排好了,就等您過去呢。”
“嗯。”
會議室裏坐滿了人,說是會議室,隻是在門框上寫了“會議室”這三個字而已。整個商場的裝修還沒有開始。為了談事情方便,就隻把規劃的辦公場地的前台部分弄了弄。刷了白牆,鋪了地毯,中間放了沙盤,邊上有一張桌子,一個茶幾和若幹塑料凳。唯一的裝飾品就是剛被砸了的那副畫——那是習錦覺為了忖托沙盤刻意弄的。凳子不夠,隻坐了十來個人,別的人都站著,很節省空間,因此把這幾十個人裝完後,會議室還有足夠的空地。習錦覺往老家夥們的麵前一站,突然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這些老家夥都是習家老太太唆使來的,就算我離開了北京,畢竟還沒死,她仍然在詛咒我。”
“習總,你就給個說法吧。”
習錦覺吞了口口水,耐著性子,“你們覺得你們有理,我也覺得我很有理,到底誰對誰錯,我們兩方是說不清楚的。不如我們請第三方來裁決。”
“什麼第三方,誰,直接說吧”
“後天吧,明天我準備一下材料。後天我會把相關資料準備齊全,把律師請到現場跟大家說清楚,實在不行,我們就請政府出麵判一下。這打官司還得上公堂,我們就隻能把判官請來了。”
“我說習總,也就是說你說什麼也要占我們的地了?”
“阿姨,那您憑什麼說這地是您的呢?”
“不是我的,是我們全體業主的。”
“阿,那您又憑什麼說是全體業主的呢?”
“憑什麼,就憑兩邊兩棟樓!這房子當年賣得可不便宜,你們賺了大把的錢還不夠,還要來占我們的地?別的小區都有綠化,我們小區什麼都沒有,就這點歇涼的空地,你們都不放過。”“賺錢也別太黑心了!”“就是,別以為有錢就什麼都可以,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說著說著,人群還漸漸圍了上來,看架勢是要打人了。習錦覺到最後也沒聽到他們解釋這地為什麼是業主的,那意思反正就是業主的了,無理由的。習錦覺終於明白什麼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公司這邊隻有四、五個人,聲音也大不過業主們,這重慶話速度又快,關鍵說快了習錦覺還聽不懂,隻看著對方嘴皮子在動,眼看著又要淪為剛才朱居誠的窘地。習錦覺頭疼得要死,幹脆往邊上牆上一靠,心想他們愛怎麼著怎麼著吧,反正也沒值錢的東西。朱居誠和吳江看習錦覺沒說話也沒動作,也都靜靜的站在一邊。
一個巴掌拍不響,鬧了一會,聲音漸漸安靜下來。習錦覺隻是站著,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做。可能對他砸凳子的事始終心有餘悸,業主們到也沒上來碰他一下。
老家夥們漸漸也覺得沒趣了,一個老太太做著一副江姐赴刑場的樣式:“我告訴你,別以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說完走了,別的人也跟著吆喝兩句,過足了吵架的癮,心滿意足的走了。
“不好對付吧?說我不行!”朱居誠這會兒倒是來勁了。
“找揙呀?”
“算了,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再說。”
“別,明天說就來不及了。你明天去找家本地比較有聲望的律師行,聘一個好點的律師,把情況說清楚,看律師有什麼意見。時間緊點,但明天必須都弄好。”
“行,沒問題。”
“吳江明天跟北京聯係一下,把以前的房屋買賣合同、土地合同、規劃圖原件什麼的都弄齊。”
“好的。不過習總,他們明天要還來怎麼辦?”
“來就來吧,就象剛才那樣,不理他,反正也沒啥家當,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就打電話發傳真嗎,實在不行就到外麵去接傳真。我不信他們還能拆房子?”
習錦覺腦袋裏嗡嗡直響,回到家,看到房間裏竟然亮著燈,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褚菁菁已經滿臉笑容的迎上來了:“回來了!”
“你——們,還沒走?”看了看表,已經快十點了。
“清宇做了飯,等你回來吃飯呢,就等到現在了。”
聽她這麼一說,習錦覺突然覺得好餓,原來晚飯還沒吃呢。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木耳炒肉片、夫妻肺片、清炒萵筍葉、肉沫茄子和西紅柿蛋湯。在鹵菜店買的夫妻肺片還可以,別的菜都及其淡,吃著簡直沒有味道。
“我說,那個——”
“清宇,何清宇。”
“哦,清宇,你做這菜也太淡了吧?什麼味道都沒有。”
“這樣……,哦,那我下次注意點。看來您吃東西味比較重。”
“是嗎?我倒是沒發現,反正今天這菜是太淡了。”
吃完飯,習錦覺坐在沙發上。雖然沒有可比性,今天那些個老太太,卻無可救藥的讓習家老太太的身影在他腦中盤旋,讓他記起小時候第一次進習家的情景:管姨帶著他走進客廳,習家穎女士正在飯廳插花,飯桌上擺著很多很多的花和一個矮矮胖胖的花瓶。習錦覺覺得花瓶裏的花已經很好看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總是不滿意,不停的把那些花拿進拿出,變換著位置。他們站了很久,她好像一直沒看到他們,很專注的做著她的事。屋子裏很安靜,習錦覺畏畏縮縮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許久,管姨忍不住了,“習姐,這孩子……”
“今天這些花買得不好,怎麼插都不對。”
又過了一會,“習姐,習哥說要是這邊住不下的話,就讓小海到他們那邊去住,你看,要不我這就帶他過去吧。”管姨對這種尷尬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拉著習錦覺朝門口走去。
“自家關著門丟人就算了,還要丟到外麵去嗎!”
“那……”
“把小治房間裏的床換成上下層的,將就住吧。”
“哦,好的。小海,來,叫媽媽。”
管姨搖了搖習錦覺的手,習錦覺覺得很不好意思,叫一個陌生的女人做媽媽。
“快,叫呀!”
習錦覺看了一眼管姨著急的表情,好象叫了之後,她就可以丟掉自己這個燙手的山芋。其實習錦覺一直都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外公外婆一直都很寵他。可是他不喜歡眼前這個冷冰冰的女人,為什麼要去討她喜歡?習錦覺倔強的沉默著。
“有什麼好叫的,我又不是他媽。”
那天後來的情況習錦覺記不太清了,隻是習老太太當時的那張臉那個表情,總是很清晰的埋在記憶深處。那年,他八歲。
“習總,我們走了。”褚菁菁等著新保姆收拾完廚房,準備一起回家。
“哦。”習錦覺的思維還沒有完全的穿越時空回到現在。在那天的十年之後,有段時間習錦覺常常在想,當初如果自己刻意的做一些討好習家老太太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現在會不一樣。可是現在,他可以很肯定的回答:有時候倔強真是一件好事,至少,你還能擁有一點尊嚴。“唉!”習錦覺自嘲的笑了起來,卻不自覺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經意轉臉看到那個新保姆愣愣的站在那裏,看著自己,好象很驚奇的樣子。
“怎麼了?”習錦覺沒搞懂發生了什麼。
“沒,沒有。我們走了!”
“恩。”
“我把鑰匙給她,從明天就正式開始上班。”褚菁菁說。
“今天也算上吧,飯都做了。”習錦覺沒再理她們,徑直走進臥室。剛才的回憶讓他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今天的事情可能沒想象中那麼簡單。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電話就來了,“習總,你好”,是建築公司打來的:“是這樣,來了很多老年人,占著工地不準我們開工,我們怎麼說都不行,你過來看看吧”。
習錦覺就知道,自己的感覺向來好的不靈壞的靈。他盤算著明天朱居誠把律師請來,問題應該就能解決了。今天嘛,停就停一天吧。到重慶大半年了,還沒有正式的放過一天假呢,今天就當是放假了吧。這段時間繃得太緊了,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累,現在項目總算是進入軌道,也該稍微的放鬆一下。
習錦覺給建築公司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今天放假一天。然後就撥了褚菁菁的號碼:
“你今天都有些什麼工作?”這頭未到嘴的肥羊,他可一直惦記著呢。
“哦,習總,我今天上午繼續跑工商,下午去建築公司對賬。”
“都是很急的事嗎,能不能放一放?我今天想放一天假,想讓你帶我轉轉,熟悉熟悉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