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不好,碰上南方航空的飛機。在所有的航空公司中,習錦覺最討厭南航的座位,怎麼座都不舒服。三個座位可巧他還擠在中間,左扭扭右扭扭怎麼都不得勁。習錦覺的右邊是居誠,左邊是個中年男人,四十歲上下,中等個兒,挺壯實,胖乎乎的臉,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就是有點黑。本來人家是在閉目養神,可能被習錦覺的折騰給打攪了,他睜開眼睛,和氣的對習錦覺說:“把心靜下來就好了。”
習錦覺沒搞清楚這話是不是對自己說的,抬起頭用詢問的眼光看著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臉的微笑,眼光直直的盯著習錦覺,絲毫不避諱。這已經超出了正常禮貌的界限,習錦覺警覺起來。
“施主好麵相呀。”中年男人仍然笑嗬嗬的。
切……,算命的,習錦覺心裏鬆了口氣。放鬆之後就開始憎恨自己的沒出息,堂堂1米75的大男人,既沒錢又沒家,怕什麼呀。
“施主您最近挺不順的,願意的話我可以指點您一下,不願意也就算了,這也是個緣分。”中年男人繼續說。
“誰說我不順了,我能有什麼不順的呢?”習錦覺拿出大集團公司二公子的派頭。
“嗬嗬,表麵上看是風光得意,實際上卻是一場空。”中年男人麵帶微笑,把頭靠到椅背上,繼續閉目養神。
這句話刺痛了習錦覺,挑開了他的傷疤,他覺得自己就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扒光衣服一樣的難堪,雖然沒有觀眾,仍然覺得下不了台。習錦覺尋思什麼樣的話才能反擊中年男人,讓他也痛一下。
“是嗎?看來我是需要先生‘指導’一下了,請問怎麼收費?”
中年男人皺了一下眉頭,收起了笑容。這下習錦覺笑了,看來自己找對了方向。
那邊朱居誠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伸個腦袋過來問:“怎麼了?”
“沒什麼。”反正扯平了,習錦覺也把頭靠在椅背上,裝做閉目養神。
一個多小時的飛行很快就過去了,不多會機組人員就提醒飛機快著陸。就在他們起身準備離開時,中年男人回過頭對習錦覺說:“施主也算是有緣人,我就對施主說了吧,下麵有人記恨你,你做什麼事都不會順的。”說著,遞給習錦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不一定什麼時候,您還得來找我呢,您以後就會知道。”說完,做出一副未卜先知的神仙姿態,緩緩離開。習錦覺拿起名片一看,這位大仙有著一個很女性的名字:劉稟玲,下麵是他的住址、電話和E-MAIL。
在的士上做為一個笑話,習錦覺跟朱居誠說了這事,沒想到朱居誠一本正經的對習錦覺說:“覺仔,我覺得有些道理哦。”
“你他媽失心瘋啊。”習錦覺習慣性的罵他。
“你這兩年是很不順嘛,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了,他怎麼一看就知道你是表麵風光?除了習家的人和我,還有誰知道你家的事?怎麼他就知道了呢?說不定這人真有些名堂。”
疑神疑鬼的感覺從來都很容易傳染,習錦覺很快被朱居誠那種神叨叨的意境影響,覺著身上冷颼颼的。
“那怎麼辦?去找他?萬一就是騙兩錢花花的呢?”習錦覺不再嘴硬。
“你先想想他說的話有沒有道理嘛。”
“這怎麼想啊?他說下麵有人記恨我,下麵是指什麼?”習錦覺想確定一下。
“當然就是那個下麵啦。”
“你說清楚,哪個下麵,跟我你還不明說。”
“就是俗話說的陰曹地府。”
“那我也沒殺過人,誰會記恨我?”
“唉,我突然有種想法。”朱居誠一臉的高深莫測,挺嚇唬人的。
“什……麼……想法?”習錦覺甚至能感受到陰風慘慘了。
“是不是你媽那邊的什麼人沒了,這麼多年,你從來沒跟他們聯係過,這人去了你連紙都沒燒過,所以在下麵念叨你。”
“我操!那也應該先報應在我老爸身上吧,這可都是他當年做的孽,我還是受害者呢。”
“不一樣,你是晚輩,該盡孝的嘛——如果是你媽的話——就算不是你媽,是你姥姥姥爺,也正常啊,你不是說過小時候他們很疼你的嘛。”
朱居誠的話把習錦覺帶回到了上個世紀,那仿佛是個遙遠的國度,童年的自己和外公外婆快樂的生活。去回想幾乎已被遺忘的記憶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習錦覺隻覺得頭疼。
回到自己的小窩,習錦覺已經理不清自己的思緒。空了整整七個月的房子,房間裏充斥著灰塵的味道和久不見陽光的輕微的黴味。在房間中央站了一會,習錦覺走到窗邊想拉開窗簾,伸手的一刹那,他突然想到有可能習錦治會路過,自己不想被他看到,要不就到居誠家裏去住。想著放下了手,轉身的時候,又想起習錦治跟周靜秋結婚後,已經搬到他倆的新房去住了,現在習錦治應該不會再在這個小區裏出現。習錦覺自嘲的笑了起來,看來自己真被中年男人和朱居誠搞秀逗了。
拉開窗簾,柔柔的夕陽伸進房間,照亮了房間積滿的灰塵。習錦覺打了電話給物管,讓鍾點工上來做衛生,自己下樓去吃飯。整個小區都是小戶型,全部是公寓式管理,大大小小的事基本物管都可以解決,這就是發達城市的好處之一,不像在重慶,還要到處去找保姆。
這房子是習錦覺考上大學時習家茂送的禮物。當年習錦治考上大學,不想再住校而在外麵租了房子,習家茂就送了一套單身公寓給他,說是作為他考上大學的禮物。後來習錦覺上了大學,為了以示公平,習家茂也送了一套,差不多的麵積,而且是在同一個小區。
樓下的快餐廳是習錦覺經常光顧的地方,在熟悉的環境裏,已經漸漸平複的屈辱與狼狽又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周靜秋的勢利,老太太的嘲諷,習家茂的虛偽,還有習錦治的冷漠,這些都像刀一樣,一道道劃過習錦覺的心,紮得他坐立不安,讓他那開始變淡的怨恨又燃燒起來。
“我一定要做出點事業,給他們習家看看,遲早有一天,我要把習家踩在腳下。”習錦覺再一次堅定決心。這麼一來,中年男人說的話現在變得重要了,正如朱居誠所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是燒上一卡車的紙,也花不了多少錢。隻要有任何一點點的希望,習錦覺都不會放過。
習錦覺是個急性子,一但決定了,就會馬上付諸行動。整個晚上,他躺在床上使勁回憶小時候的事,隻記得小時候住在農村,外公外婆家的房子是上下兩層,樓上那一層還是用木板搭的,在樓上跳,下麵就會落很多灰塵。房子前有個小院子,喂著雞和鵝。地方應該是在廊坊永清縣,這個他知道,但小地名記不清了,好像叫永清鎮關井村。媽媽叫林雅潔,外公叫林正雲,外婆叫什麼不知道。想了一個晚上,這些就是所有的線索。
第二天一大早,習錦覺就跑到“老六車行”,以前習錦覺總在這兒修車,做保養什麼的,跟老板蔡老六挺熟。租了輛帕薩特,問了行車路線,就往廊坊奔去。
從北京到廊坊,走京津唐高速,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再趕到永清縣,也才早上十一點,不過到了目的地,習錦覺才發現自己笨得無可救藥。整整二十年了,以中國的發展速度,一個地方二十年能產生多大的變化!怎麼可能憑記憶找到小時候的地方!看著眼前這片陌生的建築群,習錦覺隻能無奈的傻笑:完全找不到記憶中那個地方的任何痕跡。
習錦覺接下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永清鎮派出所查戶籍,畢竟知道以前的地名和人員姓名,應該能查到。他找個空地停好車,準備找個年紀大一點的當地人先問問大概情況。不遠的地方有個小賣部,守攤的是個老大爺,可以試一試。
“大爺,買瓶綠茶。”習錦覺走上去開始搭訕。
“三塊。”老大爺邊說邊慢悠悠的從冰櫃裏拿涼的綠茶給習錦覺。
“大爺,您是本地人嗎?”
“什麼叫本地人啊?我現在住這兒算不算本地人啊?”老大爺並不太友善。
“大爺,您別誤會,我隻是想打聽點事。”
“打聽事?我這老頭子天天都在這守攤子,知道的事不多。”
“大爺,您別這麼擠兌我呀,您看我也不像壞人不是?”習錦覺耐性子跟老大爺周旋。
“嗬嗬,壞人臉上有字呀?”老大爺好像有點想聊聊的意思了。
“大爺,跟您說實話,我小時候在這兒住過,八歲那年就搬走了,現在回來想找找以前住的地方,這變得,根本找不著北,所以想向您打聽打聽。”習錦覺趕緊抓住機會問。
老大爺上上下下打量習錦覺,估計他的年紀,“八歲,這得多少年了,怕不得十幾二十年了?”
“是啊,二十年了,這地方全變了,以前都是田地,現在都是房子,這可怎麼辦?”
“小夥子,那你到底想找什麼呀?”
“想找幾個人。”
“是你什麼人?這麼多年了才想起要來找啊?”
老大爺的話把習錦覺問住了,要怎麼回答呢,除了習家的相關人和朱居誠,沒人知道自己的生事。習家一向好麵子,二十年來大家都裝做不知道一樣,從來不提以前的事,自己初中時忍不住把這事告訴朱居誠時,曾讓他發誓不說給任何人知道,朱居誠是老實人,這些年來連自己最親近的家人都沒說過。
“唔……,那個,是小時候的一塊玩的小朋友。”習錦覺支支吾吾的回答。
“那沒法找,要不你登尋人啟示試試吧。”老大爺搖著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是呀,是呀。”習錦覺裝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不再管老大爺,匆忙的離開了小賣部。
回到車裏,習錦覺意識到事情的複雜。這二十年來,雖然在習家,自己是寄人籬下的生活著,總是感受到習家人的白眼和不屑的冷漠,但在習家以外,頂著“錦暉集團”二少爺的名銜,自己仍然是風光無限的。隻要自己不主動脫離習家,作為讓習家顯得枝繁葉茂的工具,習家會一直讓他存在下去。雖然去年因為周靜秋的關係,跟習家鬧得很不愉快,畢竟沒有撕破臉皮,承租重慶的爛尾樓,這也是自己賭的一口氣。但如果自己把自己的生事公布於眾,就等於是宣布脫離習家,那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或者更直接的說,錦暉集團的邊兒,自己是一點都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