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打瞌睡的張雲鄉迎上來接過習家茂脫下的外套。看著老伴睡意朦朧的雙眼,習家茂摟了摟老伴的雙肩歉意的說:“本來晚宴散得不晚,但是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所以回來這麼晚。”老兩口多少年了,從結婚那天起,不管習家茂回來多晚,張雲鄉都會等他,漸漸的,過意不去的習家茂養成了早早回家的習慣。
張雲鄉打了個嗬欠,看看鍾,已經十一點了,卻回頭對習家茂笑笑,“沒關係,不晚,路上遇到什麼事了?”
習家茂歎了口氣,朝沙發上坐下,張雲鄉看他有點不對勁,掛好衣服坐到習家茂身邊,關切的問:“怎麼了?”
“我碰到覺仔了,今天晚上。”
“他在北京?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他現在怎麼樣啊?”
“挨……”習家茂又歎了口氣。
“到底怎麼了嘛?你倒是說呀。”
“我們在車上看到他被人摁在路邊打,趕緊下去把他救起來。”
“天哪!那他有沒有事?”
“還好我們趕得及時,人倒是沒受什麼傷。不過,他說是在跟朋友鬧著玩兒。”
“到底怎麼回事,你把我說糊塗了。”張雲鄉推了習家茂一把說。
“我是懷疑覺仔在外麵惹了什麼事了。這大半年,他一點消息都沒有,回了北京也偷偷摸摸的,不知道他在搞什麼。”
“這孩子,是讓人挺沒底的,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麼。不過他能惹出什麼事?頂多也就是讓咱家多花點錢的事,你也不要太操心。”
“說不上來,直到他跟我說要承包重慶那樓,我才發現這孩子的心思不一般。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該把他帶過來。”
“哎呀,當初的事,誰會想到那麼多,再說,你當初的想法也沒錯,生意越做越大,以後隻靠小治一個人,沒個可靠的人在身邊是不行,再怎麼說,他們也是兄弟。”
“就怕兄弟間上演玄武門。”
“不會的,咱家跟別家情況不一樣,覺仔應該很清楚自己其實是姓陳,並不是姓習。再說去年跟周丫頭那事,我就覺得是你們太小題大做了,現在的年輕人,男歡女愛的故事多了,哪裏就是覺仔有什麼想法,好好的把人弄到重慶去,這不逼他做壞事嘛。”
“你懂什麼,純粹是婦人之見。”習家茂的領導口氣在哪裏都一樣,“這個覺仔,不能小看了。”
“要不,把他調回來吧,看著他,你不就放心了?”張雲鄉順著老伴的意思說。
“他已經跟公司簽了合同,現在是單幹,不是公司的人了,怎麼調回來?”
“那怎麼辦?”
“可能也沒什麼,是我多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習家茂不想讓自己的不安情緒影響到張雲鄉。正在這個時候,家裏的電話響了,張雲鄉起身去接電話。
“喂!”
“舅媽嗎?是我,覺仔。”那頭傳來習錦覺的聲音。
“哦,覺仔。”張雲鄉看了習家茂一眼,說話語氣稍顯慌亂。
“舅媽好久沒聯係,您還好吧?”
“好著呢,好著呢,你怎麼樣呀?這麼長時間也不跟家裏人聯係,都擔心你呢。”
“我沒事的,您不用擔心,我一大老爺們,能出什麼事?就是工作太忙,所以沒怎麼跟你們聯係,您別生氣。”
“我聽你舅舅說你回北京了?”
“哦,舅媽,我正要說這事呢,我隻是回來拿點東西,明天還要趕回去,那邊現在正裝修,不能沒人看著。所以明天不能過來吃飯了,您跟舅舅說一聲。等這陣子忙完了,我再回來好好跟舅舅彙報那邊的情況。”
“哦,”張雲鄉還不是很明白。
“那好,不打擾您休息了,舅媽再見!”習錦覺說完掛了電話。
“他說什麼,不來吃飯了。”張雲鄉回頭對習家茂說。
“是我叫他明天回來吃飯,本來想問問他最近的情況,看來,他是不想再踏進習家的大門了。哼!你還說讓他回來,隻怕我們想讓他回來,人家也不願回來。我倒要看看你習錦覺有多大能耐,能不能翻出我的手掌心。”習家茂想著想著真來氣了。
“這說著說著還成真的了,哪兒來那麼多氣,隻不過不回來吃飯嘛。”張雲鄉說著站起身往臥室走去,“這不什麼事都沒有,隻是我們自己想出來的嘛,也別把事情都淨往那壞處想,啊……。洗澡睡吧,別想了。”
習家茂伸了個懶腰,“你說得也是,哦,對了,今天我們說的事和覺仔回來的事,別讓家穎知道了,她那個脾氣,又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都是幾十歲的人了,總得照顧一下福林的麵子。”
“照顧他的麵子?還不都是他當年幹的好事,才引得今天這麼多麻煩?”
“行了,行了,這算不清的陳年舊賬就別再翻出來說了。”習家茂也站起身往臥室走去。
洗完澡,躺在床上,習家茂怎麼也睡不著,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這些日子他總會不由自主的反思自己這一生的成與敗。想當年習家在河北也算得上顯赫一方,一場恐怖的文化大革命,父親被活活打死,母親跳了樓,自己被紅衛兵的一陣拳打腳踢,傷了下身,永遠的奪去了做父親的權利。那段日子,如果不是還有個幼小的妹妹需要自己養育,自己可能早就跟著父母去了。好容易熬到平反後,日子才好起來。可是既然不能享受天倫之樂,習家茂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事業上,80年代中,他從國企出來,開始下海經商。憑著他從文革十年鍛煉出來的圓滑的處事,自身厚道的人品,和老牌大學畢業生的學識與眼光,他從開百貨鋪子開始,迅速積累財富。90年代中期,習家茂不計後果的打通和銀行的關係,換來巨額貸款,開始投資房地產,奠定了現在的錦暉集團的基礎。這十幾年一路走來,錦暉從住宅,到商業地產,到物業管理,到商場經營,現在已經是資產幾十個億,員工上千人的集團公司。
事業上的成功漸漸撫平了習家茂對身體缺陷的自卑,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天爺對他的一種補償。不過隨著財富積累得越多,習家茂這一生對兩個人的歉意,就越加的深重。一個當然是自己風雨與共四十多年的妻子張雲鄉,而另一個,就是自己的妹夫陳福林。
對張雲鄉當然就不用說了,出於對自己沒有生育能力的歉意,習家茂這幾十年來對老婆可以說是嗬護備至,從不在外麵沾花惹草,而且盡量每天早早回家陪老婆,以至於成為圈內模範老公的典範。而對妹夫陳福林,那當然就要從妹妹習家穎說起。
習家茂比妹妹大十多歲,父母對這個晚來的女兒喜愛異常,自小就過於溺愛。父母過逝後,為了撫平妹妹自幼就父母雙亡的傷痕,習家茂和張雲鄉一肩任兄嫂,一肩任父母,悉心的照顧習家穎,至文革後習家茂全身心投入事業,夫妻倆也沒有領養孩子,所有的關愛都給了習家穎,以至於養得習家穎自私任性的大小姐脾氣越來越讓人無法忍受。雖然陳福林入贅習家不能不說是為了習家的錢財,但這麼多年能對習家穎一直忍受下來,中途沒有離棄,對公司也是兢兢業業,這些年來做了不少成績,也算習家的功臣。所以習家茂對陳福林在生活上是心存歉意,在工作上又心存感謝。以至於陳福林當年範了錯誤,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還生了孩子,習家茂也沒有太過責怪,男人嘛,誰不愛溫柔漂亮的女人呢,這種事情可以理解。加上習家穎也隻生了習錦治一個孩子,習家一向人丁單薄,最缺的就是人,於是習家茂決定把陳福林在外麵的孩子帶回習家撫養,一是徹底的讓福林跟那個女人斷了關係,不再有任何糾纏,二是讓以後小治身邊也能有個輔助的人,但自己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決定今天會讓自己如此的不踏實。
“哎!”習家茂歎了口氣,翻了個身,這越想越清醒,更是半點睡意都沒有了,畢竟六十好幾的人了,歲月不饒人呀,想不認老都不行了。這一生起起落落,無論榮辱成敗,都會成為過去,但是錦暉不能成為過去,它是自己開創的時代,自己要讓它走下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走下去,更不能讓它落到外人手裏,因為它應該姓習。習家茂想到這裏,突然覺得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事情了,這些年自己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很多事情都交給陳福林在打理,是不是應該在自己還能掌控的時候,把這些都交到小治的手上,畢竟他才是習家唯一的接班人。也隻有看到習錦治完全的接掌了錦暉,習家茂才能安心的真正退休,是時候了,習家茂暗暗下了決心。
周一下午是公司例會的時間,錦暉集團旗下有三個公司:北京錦暉集團有限公司,北京錦創市場經營管理有限公司和北京陽光花園物業管理有限公司。其中錦創經營著北京市最大的集購物、休閑、娛樂於一體的商業中心:錦創MALL;而陽光物業就管理錦暉開發的大部分物業,這兩個公司都有外聘的職業經理人管理著,獨立經營,獨立辦公,隻是財務方麵向集團公司負責,而習家穎就是錦創的財務經理。所以一般來說,公司的例會就是負責房地產這塊的錦暉的中高層管理人員會議。
十幾個人也算是濟濟一堂,隨著習家茂的出現,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有點怪異,而直到過了會議開始時間,總經理陳福林卻一直沒有現身,這種怪異就演變成了猜測,大家肚子裏都在嘰裏咕嚕:“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