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枕戈寢甲(1 / 3)

仍然是這片天空,隻是過度成了灰藍色,也沒有了星星,因為重慶的天氣是一年四季難見太陽也難見星星,不過在這片天空下的習錦覺卻隻是感受到自己的偉大,或即將變得偉大。

和周區長的談話很愉快,美景家園地處江北區紅旗河溝,這一帶是江北區的交通咽喉,但由於年代久遠,周圍都是些老樓。政府現正在進行改造:準備將中間的環島拆掉修建成一個現代化的換乘樞紐,周圍的樓房外立麵全部統一重做,路邊的小平房全部拆除以拓寬馬路。而美景家園所在的樓房是個多層,上麵的住宅全部賣出,但下麵的商業部分由於種種原因一直爛尾長達十餘年之久,區政府也和錦暉協商過幾次,但錦暉已經放棄了這個物業,而且錦暉一直在北京發展,在重慶又沒有別的物業,所以一直拖延著,這好容易有人出麵接手了這個爛攤子,政府正是求之不得,所以馬上答應出麵解決。

聽說對麵的環島要拆建,習錦覺心裏真是樂開了花,這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照政府改建後的規劃,美景家園就位於一個交通樞紐的最顯著的位置,那麼這個物業的價值就會飆升,隻要自己把前期堅持下來,到時候招商肯定不成問題,租金也會節節攀升,到時候自己經營也好,賣出去也好,都是隻賺不虧的。這樣,美景家園就能輕鬆成就自己的第一桶金,有了積累,再擴展事業就順利了。習錦覺越想越樂,看著天空,覺得今天的天空真美。

“習總,我收拾完了,我走了。”保姆站在門口對他說。

“等等,剛才心裏想著工作的事忘了問你,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居誠告訴你的,可我記得他應該沒有你的電話才對。”

“哦,其實……,其實是我怕時間長了積攢的灰塵太多,衛生會很難做,所以就過來打掃衛生了。”

“哦,這麼說隻是碰巧,你也不知道我今天回來?”

“是啊,隻是碰巧。”保姆回答得有點結結巴巴的。

“可是不對呀,我昨天晚上到家的時候,家裏很幹淨,應該是打掃過了,怎麼你每天都來的嗎?”習錦覺越來越奇怪。

“這個,這個,昨天來隻是稍微打掃了一下,今天才過來好好做衛生的。”保姆有點尷尬的站在那裏說。

習錦覺看著她,她的樣子怪怪的,習錦覺想自己真是賺到了,找到個白癡保姆,一天到晚沒事喜歡到東家做衛生。切……,這年月,真什麼人都有!

“行了,你走吧。”習錦覺不再管她,在茶幾上找電視機遙控器。保姆急急忙忙的出了門。習錦覺看著她慌張的樣子,心裏感覺有點不對,“難道她想做什麼,被我撞到了?”習錦覺環顧一下四周,好像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家用電器什麼的她也搬不走呀,有物管卡著呢,再說出了什麼事還能通過褚菁菁找到她,“那她能有什麼目的呢?難道真是腦子有問題?”習錦覺自言自語的說,一邊打開了電視。“不對,這丫頭喜歡上我了。”習錦覺突然想到了答案。

有了這個答案,之前的種種就都可以解釋了。習錦覺想到了她做晚飯基本不會重複,還會用心的搭配營養,想到了前一陣子她買禮物送到機場時跑得氣踹籲籲的樣子,想到她做衛生特別的幹淨,還有那天茶幾上那瓶花。“也就是說她可能是天天都來,”習錦覺猜測著說。天哪,自己肯定是最近被那幫刁民搞壞了腦子,要不然這麼明顯的事情,自己不可能沒有發覺到。

嗬嗬,風騷的褚菁菁還沒弄到手,又冒出來這麼個小丫頭,叫什麼名字來著?可能是這個丫頭太不起眼,習錦覺總是記不住她的名字,好像是手機上記著,翻出來一看,結果上麵寫著“保姆”二字。

除了周靜秋,習錦覺還沒有追過女人,一般來說,都是女人主動送上門來,習錦覺是個典型的“三不男人”,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正常男人遇到獵物通常都會主動出擊,而這種守株待兔款式的通常都有著風光的外在和極度自卑的內心,其實他不去追求是因為不敢,怕自己不想讓人知道的一麵暴露出來而遭到拒絕。反正自己有華麗的外表,總有那麼些淺薄的蠢女人會主動投懷送抱。那麼這個保姆是哪種類型呢?習錦覺覺得挺有意思,就這麼發展下去吧,看看以後會成什麼樣的情況。

沒有了朱居誠,跑腿傳話的事都得習錦覺自己去做了,還真夠累人,好在都是做了能夠有結果的事,至少給人感覺希望就在前方。跑了兩天,終於換回來一張蓋著“江北區政府”字樣的告示,上麵寫著美景家園的各項建設的合法性和城管局李文善主任的出麵調解。

停了一個多星期的工地顯得淩亂不堪,本來建築材料就堆得到處都是,沒人看管之後,附近的業主和得到消息的農民還時不時的來“取”點自己家用得上的東西,可能由於來去匆匆,把東西翻得更是亂七八糟,讓人無法下腳。

習錦覺看到眼前的景象,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把辦公室主任吳江吼了一頓:“你他媽怎麼也拿著我的工資吃飯的,有點責任心好不好?你就不能找兩個人看著現場?”

“習總,我找了,一直都有人看的,但看不住啊。”吳江也挺委屈的說。

習錦覺已經沒話說了,心裏想要是戰國時代就好了,老子找幾個人拿幾把刀,什麼事情都解決了。不過現在也湊合,怎麼說弄來張告示,還來了個李主任,他應該知道怎麼對付這些人。

吳江和褚菁菁開始把告示貼在場地顯眼的地方,慢慢的有幾個人過來看一眼兩眼的,習錦覺認得就是業主,趕緊過去打個招呼:“那個誰,你們的代表呢?我們想跟你們的代表談話,我們就在這兒等著。”說完張羅了幾張椅子幾杯茶,給李文善和隨行的兩個小夥子。沒多久見過兩次的一群人又過來了,站在他們麵前,等著看對方耍什麼把戲。

習錦覺等著李文善開口,他想既然叫他來了,應該是對付這種事情的老手,等了一會,沒人說話,他看了李文善一眼,李文善正襟危坐,好像也在等著誰開口,習錦覺有點愣了,四處看看,想找點啟發,這時貼完了告示的吳江走過來,懂起了意思,朝業主介紹說:“這位是區城管局的李主任,大家有什麼話可以跟李主任溝通,李主任會給大家一個解決的辦法。”說完站到習錦覺身後,把局麵留給李文善。習錦覺心裏想真不愧是公務員,架子比周區長還大,真是判官易見,小鬼難纏,得好好想想剛才有沒有什麼得罪別人的地方,呆會好補償,沒辦法,現在得求他解決問題。

“李主任是吧,”業主說話明顯客氣了很多,把前兩次的跋扈收了十分之七,“情況是這樣的,我們這兩棟樓中間的空地,開發商一直都沒管,就這麼空著,我們業主自己湊的錢,種了些花草,買了幾張桌子椅子,平時大家乘乘涼,歇歇腳什麼的,挺方便。本來這個小區就沒什麼綠化什麼的,連物管都沒有,房子賣完了,開發商就跑了,連人都找不到。開始我們還想找開發商商量,是不是也學學別的小區,弄點綠化,組織個物管,我們又不是不交物管費,但根本連開發商的人都找不到,我們隻好自己搞的這些東西,錢也是大家挨家挨戶收的,可現在都過了十來年了,他們突然就要把這塊地給占了,事先沒跟我們說一聲,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動工了。你說氣人不氣人?”一位老大爺說得還挺有條理,看來業主們下去也商討過怎麼對付開發商。

“老人家,照你這麼說,這爭端主要是由於開發商沒有事先通知引起的?”李文善慢條斯理的問。

“也不全是,你看這房子三麵臨馬路,這中間的空地就是我們業主唯一能活動的地方,這如果沒有了,很不方便呐,這樓裏住的大多是老年人,這平時買了菜提不動了,想歇歇腳都不行了。”老大爺說得語重心長,挺感人。習錦覺心想自己運氣不好,要一開始就是這個老大爺出來對話,也不至於弄出這麼多事情來,想想那幾個跳腳老太太就頭疼。

“老人家,我承認你說得也有道理,可從法律上來說,開發商的手續是完全合法的,你們對這地的確是沒有使用權,這什麼事不都得根據法律來是不?”李文善的官腔很壓人。

“不能這麼說,這俗話說法還不責眾是吧?現在什麼都講究服務,看看現在的新小區,人家那物管做得多好?是,我們這是老房子,可在當時賣得也不便宜,也不能賣了房子就什麼都不管了呀。開發商總得為業主做點事吧,他不做我們沒辦法,現在我們自己做了,他還要給我們找麻煩,這怎麼也說不過去了吧。政府是為人民做事的,你們也要考慮考慮我們老百姓的生活嘛。”老大爺並沒有被李文善壓倒。

“李主任,我是個粗人,文化不高,但好像我聽說過什麼事都有個時間限什麼的吧?就好像人家結婚二十年,婚前財產公證都會無效——我隻是聽說,也不知對不對,反正就是用這個意思,這地我們已經用了這麼久,開發商放棄了這麼久,是不是也有什麼說法可以表示這地已經是業主的了呢?李主任,你能不能給我們找找相關法律啊?”之前的老太太又站出來說話了,這方麵女的就是比男的厲害,她這麼一說,又激起公憤了。後麵的業主又開始附和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他們找政府,我看該我們找政府幫忙才是,真是,怎麼沒想到呢。”

“李主任,現在老房子都在改造,我們這樓早就想找開發商了,沒有物管,也不封閉,安全一點都得不到保障,更別說別的了。”另一個是曾相識的老太太說。

“可當初你們買的時候,就是這麼買的。現在的物業好,人家也不是這個價格。”習錦覺忍不住說。

“凡事不都在改進嘛,要不做什麼老城改造?你們開發商也得想想改呀,別的獨棟樓的,後來都加上圍牆,改成封閉式,就那邊那個小區,不信你去問問。瞧別人多為業主著想。”另一個老太太說,“就那邊菜市場過去那個,叫什麼名字的。”

“可是我們這物業三麵臨馬路,沒法加圍牆啊。”吳江回答。

“我沒說讓你們加圍牆,我是說人家不都為業主著想在做事嗎,你們怎麼不為業主做點事呢,就知道賺黑心錢。”老太太聲音大了起來。

漸漸的,業主一個接一個的又說開了,根本沒有習錦覺他們說話的空隙,總的來說,業主的理由就兩條:一、開發商應該為業主提供服務,中間空地就應該讓給他們;二、這空地已經被業主使用這麼久,表示開發商已經放棄,答應了業主的使用權。一大群人開始都站在一堆,後來為了說話聲音大點,都逐漸的往前走,走著走著就形成了一線排開的局麵,隨著這線越拉越長,邊上的就往中間靠,結果就圍成了一個圈,把習錦覺他們圈在了中央。

邊上的業主這個沒說完,那個又開始說,聲音越來越大,可能是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的緣故,慢慢的恢複了前兩次的狀況,把李文善的存在給忘掉了。業主在這段時間內應該是好好的討論過了對策,這次他們說話不再像以前那樣說不出所以然,隻是圍著這兩條,能沾上點法律的邊兒,也能找出開發商的可惡之處,有點那麼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意味兒,群眾的力量不可低估啊。習錦覺站在中間,看著業主們的臉好像都長的很像,分不出誰是誰,隻感覺人群有節奏的蠕動著,往遠處看,還有零零散散的人參與到業主的隊伍中,讓這個圈越圍越大,蠕動的節奏被打亂了,成了蝌蚪似的無規律的抖動著,讓人覺得肉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文善終於忍不住(也可能是覺得時機已經成熟,應該開口發言),提高嗓子說:“靜一靜,靜一靜。”邊說邊站起來,往業主邊上走了走,他這一走,業主們就讓一讓,後麵的人跟著讓,再後麵的形成一陣小的推擠,後麵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暫時閉上了嘴圍觀。前麵的人也停住了討論和訴苦,等著李文善發言。

“業主們,你們有你們的苦處,開發商也有他們的難處,大家都為別人想想,首先,從法律角度上,開發商是站得住腳的,人家以前的規劃就是連成一片的商場。”

“凡事都有個時限吧,那是什麼時候的規劃?都過了十幾年了這商場都不來修,現在來修是不是得重新規劃過?”一個業主接口就說。

“是呀,是呀,現在到處都在改造,人家修好的都有拆掉的,何況我們這兒還沒修呢。”“就是,應該重新規劃。”“重新規劃政府應該從老百姓的利益出發。”……其餘業主跟著說。

“這個,一般來說,是沒有這種說法的,”李文善覺得業主的說法也有道理,他也不知道十幾年沒修,法律上還算不算,不過不能讓人看出來自己沒底兒,“你們想想,人家商場分成兩半兒了,怎麼營業啊?”

“怎麼不可以呀?好多商場都分成兩部分的。”業主中有人反駁說。隻要有人開了口,馬上就有N個人附和說話,“就是,分成兩部分對他影響不大嘛,對我們影響就大了。”“對了,對了,分成兩部分,中間也裝一下,讓顧客也可以休息,挺好的。”……這還越說越離譜。

“這個,”李文善越來越覺得自己沒話說了,“總之呢,事情是要解決的,大家都得讓一讓才行啊。”

“還要我們怎麼讓?李主任,你看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買套房子不容易,這輩子也就這套房了,這以後讓大家怎麼住嘛?”一個業主說著說著眼淚都快出來了。

“大嬸,我又不是占了你們的房子不讓你們住了,你說得太誇張了。”習錦覺想該哭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怎麼誇張了?這空地沒有了我們多不方便,你想過沒有?”跳腳老太太之一說。

“可是這是當初你們買房的時候就知道的。”習錦覺很不耐煩的說。

“那你們怎麼不賣房子的時候一塊把商場修了?現在才來修?”跳腳老太太之二說。

“那是我的事,你管得著嗎?我愛什麼時候修就什麼時候修。”習錦覺爆發了。

“我管不著?我怎麼管不著,現在這地是我們用著的你說我管不管得著?我們挨家挨戶收的錢,買的花買的草,置的桌子椅子,沒有請人,全是我們自己布置的,你說我管不管得著?”跳腳老太太也火了。

李文善一直覺得沒有說詞,沒吭聲,剛才聽提到錢,他心裏有了主意,“行,行,小習,你不要說話,你一說話,這事情就亂了套。”

“我……”習錦覺正想爭辯,李文善跟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轉身對業主說:“老人家,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這樣吧,僵持了這麼久,大家都讓一步,把事情解決了算了。”

“怎麼讓?”

“幹脆,你們把地讓出來,這布置你們花的錢,開發商還給你們,以後大家生活上肯定有些不方便,開發商也適當的給大家點補償,你們看呢?”李文善洋洋得意的說,覺得自己終於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旁邊的習錦覺聽了覺著不對頭,不行,這不是讓自己花冤枉錢嗎,而且這麼多業主,每一家都補償?憑什麼?得補多少錢?習錦覺趕緊拉住李文善,“李主任,我才是受害者,憑什麼讓我出錢,他們根本沒道理的呀!”

“李主任,你看你看,這是我們不讓嗎?是他們開發商咄咄逼人。”一個老太太在旁邊冷笑著說。

“我為什麼要讓?我的所作所為完全合法,憑什麼要接受你們的敲詐?”習錦覺火冒三丈。

“習總,你說話講點良心,賣了房子就走人,已經夠黑心了,還想怎麼樣?”老太太的那一套又來,接著別的業主也實在忍不住,發起飆來:“你的規劃已經過期了,根本不合法”,“就是,我們還想找開發商呢,我們要求開發商對我們的安全負責”,“就是,給我們修圍牆”,“加綠化”……接下來業主鬧開了,聲音大得工地上都有回聲,李文善也不耐煩了,拉著習錦覺出了包圍圈,業主們雖然給他們讓了條道出來,可仍然在後麵指指點點,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

李文善把習錦覺拉到角落,正想開口,被習錦覺占了先:“李主任,您這不是挖坑兒讓我跳嗎?這麼多業主,我得拿多少錢?再說憑什麼讓我拿呀?要拿錢我找政府幹什麼?”習錦覺說話很衝。

李文善有點不高興了,心想我好不容易才給你陣住腳,你還不樂意了,哪有不花錢就辦的事?要不是我出麵,你想拿錢出來擺平,人家還不要呢。李文善拉長了臉說:“小習,剛才你也看到了,你不讓一步事情沒法解決的。”

“如果讓了這一步那就不叫解決。”習錦覺說。

“小習,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辦,雙方都有自己的理,不可能你說怎麼著就能怎麼著。”李文善語氣硬了起來。

“什麼雙方都有自己的理?他們根本就沒理,就是無理耍橫。”

“可是人家說得也有對的地方,你們為什麼隔了十幾年才來修商場?這規劃有沒有過期一說現在誰也沒個定論,你們把空地讓給業主用長達十幾年這也是事實。”李文善說話已經明顯的偏向業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