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歡喜幾家愁,生活就是這樣,以前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發展快了,節奏也快了,哪兒用得上三十年?三個月河東,三個月河西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就像習錦治跟習錦覺,三個月前習錦治那邊是風中落淚,習錦覺在重慶是雙喜臨門,這會習錦治開始升天堂,不過習錦覺卻開始落地獄。
轉來轉去都是為了錢,眼看著還款的時間一天比一天近,習錦覺簡直看到地獄的大門正逐漸向自己敞開。現在美景家園已經開門營業,因為是新商場,而且招商還沒有完成,一小半的鋪位仍然空置,所以即使地理位置優越,營業額還是差強人意。更讓習錦覺受不了的,是美景已經部門齊全,人手配備,加上保安全體員工人數達到六十多人,這麼多人都在向習錦覺要飯吃。這已經不是他習錦覺跳樓就能解決的事情了,也就是說,習錦覺如今是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了,這樣的生活隻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生不如死。
習錦覺跟錦暉簽的是一個非正式的半賣半送的承包協議,期限十年。從商場預定開業日期即二零零八年一月一日開始計算,美景每年向錦暉繳納租金,按建築麵積每平方米三十元均價計算,並從第二年開始每年增長百分之十,十年期滿後美景所在物業的所有權無償歸習錦覺所有。
習家茂簽訂這麼寬鬆的協議隻是想給習錦覺製造點困難,挫挫他的銳氣,也想看看他怎樣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盤活這個物業。沒想到這小子早有計劃,在離開錦暉之前借工作之便居然貸到了款,習家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他去了。協議是習家茂一個人和習錦覺簽的,簽訂之後也由習家茂私人保管著,別的人都不知道內容,也就是想讓習錦覺在錦暉還有活動的空間。
因為物業不是自己的所有權,習錦覺早就知道將來貸款會成為一個大問題,因此在錦暉時他就偷了一些關於美景這邊的證件出來,沒偷到的就做了假證,偽造成美景是錦暉旗下子公司,隻是這邊的房產還在母公司名下,沒有過戶,對外的借口是稅費太高劃不來。
習錦覺開始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一邊瞞過了習家茂,一邊瞞過銀行,誰知道前一陣子向建設銀行提出的貸款申請因為資料審查不合格被退了回來,才發現自己一直都枉做小人:估計習家茂對自己的小動作早就洞悉於心,隻是放自己一馬而已,而銀行那邊也不是那麼好騙。
但事已至此,已經沒有退路,隻能厚著臉皮往前衝。既然建行的路被堵死,那就另找別家,中國銀行多著呢。
不過再一次提出貸款申請前習錦覺做了充分的準備活動,他把各家銀行研究了一遍,根據在北京的經驗,華夏那邊的關卡要鬆一點,但是他還是通過朱居誠的親戚找到華夏那邊信貸部的人,該吃吃,該喝喝,該給給,各種“手續”都齊全了才談正經事,終於換來重慶分行信貸科科長拍胸脯的一句話:沒問題。
習錦覺睡覺都做美夢的等了兩個星期,沒想到信貸科科長一個電話像長刀一樣瞬時把他劈成兩半:五百萬貸款沒問題。有沒有搞錯?明明提的是一千萬,現在隻給五百萬,能幹什麼呀?連之前的六百萬都不夠還!習錦覺憋著滿肚子氣,還不敢在電話裏得罪科長,隻能陪著好的把電話掛了,接著就衝進朱居誠的辦公室大吼起來。
“他媽的是人不是人?”習錦覺扯著嗓門喊道,外麵辦公室的員工聽見了都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都跑過來打聽。朱居誠看這陣勢還以為他被人詐騙了趕緊拉他坐下,散開辦公室外麵堆著的員工,關了辦公室的門過來問:“你別嚇我,出什麼事了?”
“華夏銀行那幫狗娘養的!”習錦覺使勁提高了聲音罵道,好像聲音越大自己氣兒就消得越快。
“貸款泡湯了?”朱居誠臉色都變了,這可關係到他倆身家性命。
“跟泡湯了沒啥兩樣!”
“你快把話說清楚。”朱居誠急的想掐習錦覺的脖子。
“一直都跟我說沒問題,沒問題,等到今天他才說五百萬沒問題。我操!我簡直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幫龜兒子!”
“五百萬拿來幹嘛呀?還貸款都不夠更別說這前期的資金。”朱居誠自言自語的說。
“最可恨的是他們不早跟你說,能吃的也吃了,能拿的也拿了,現在事情沒辦好他還理直氣壯的,那感覺好像我還應該再給點紅包。他就沒想過老子要的是一千萬,不是五百萬。這幫重慶人太他媽不是東西,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們連這點廉恥都沒有!”
“現在怎麼辦?你沒跟人在電話裏翻臉吧?”
“當然沒有!這點自製力我還是有。”
“現在我們再找別家銀行呢?”
“沒時間呀,現在都三月份了,六月份就要還款,還有兩三個月你有把握能貸下來?而且我們在華夏那幫龜兒子身上花了那麼多錢,找別家不全打水漂了嗎!”
“那有什麼辦法?現在我們在菜板上,人家要宰我們隻能把頭伸出去。實在不行五百就五百吧,總比一分都沒有強。”
“剩下那一百萬貸款怎麼還?”
“東拚西湊到處借唄,湊不齊的放水公司那裏也借點,先把貸款還上再說。”
“借了怎麼還?現在公司不像以前幾個人好說話,六十多人每個月工資都十幾萬,收那點物管費工資都不夠發,我們拿什麼還錢?拿什麼發工資?”
“我哪裏知道?”朱居誠毛了,“現在已經到絕路上了,難道你不要那五百萬?還不上貸款讓銀行找到錦暉,錦暉再把我倆送到監獄裏去?”
被朱居誠這麼一說,兩個人都沒話了,左是死右也是死,“要不先把華夏那五百萬拿下來,我們馬上再找別的銀行再貸,希望在我們被高利貸砍死之前能貸下來點錢。”
習錦覺沒說話,這已經是最後的辦法。
“要是錦暉沒出鼎正那檔子事,我們逼上絕路還可以找你爸,威脅也好,恐嚇也好,你總是他親生的,現在錦暉自身都難保,我們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朱居誠說。
習錦覺看了朱居誠一眼,其實他心裏也是這麼想的,本來想實在逼急了,就跟習家拚個魚死網破,現在可好,錦暉被騙了那麼多錢,現在已經是空殼一個,哪兒有精力來管他們?一月份就該交租金,錦暉那邊連個電話都沒來催過,足以說明習家茂現在焦頭爛額的程度不比他們差。
兩個人都沉默著,空氣像死一樣寂靜,讓人感覺末日已經來臨,大家現在是坐在這裏等死。習錦覺電話的鈴聲劃破了凝聚的死寂,他無力的接通電話,也沒看是誰。
“覺仔,你現在說話方不方便?”電話裏何清宇喘氣的聲音和著一段模糊的輕音樂。
“你說!”習錦覺輕哼了一聲。
“我在逛商場,看到一件條條的襯衫好漂亮,我知道你最不喜歡條條的襯衫,但這件跟一般的不一樣,你要不穿了試試?你要的話我馬上就買。”何清宇說。
“隨便。”習錦覺說。
“我才不敢隨便呢,要是你不喜歡我買回來肯定又要被你臭罵……”何清宇撒嬌的咕噥著。
“我都說了隨便了你聽不到啊?耳朵聾了?”習錦覺爆發似的把剛才對華夏的氣都發在了何清宇身上,“你一天除了逛街還能做點別的嗎?現在是上班時間!”習錦覺吼到最後沒掛電話直接把電話砸到地上,“砰!”一聲手機摔成三份:機身、電池和後蓋。
朱居誠在一邊看著習錦覺發完脾氣,把地上的手機零件拾起來遞給習錦覺,“就按剛才商量的辦吧,明天就開始聯係別的銀行,爭取早點貸下來款。”習錦覺接過來開始組裝手機。朱居誠走到習錦覺身後,按著他的肩膀說:“我們都別急,好歹已經有五百萬了。記得小時候我倆去算命,都說我們是有福之人,應該不會中途夭折。這麼多坎坷都走過來了,這關也一定能過!”說著搭在習錦覺肩上的手使了把勁,習錦覺反手過來拍了拍朱居誠的手背,算是回應。
又是帶著一身的疲憊習錦覺回到家,做人真累!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即使不是消極的性格,習錦覺也由衷的發出這種感歎。今天保姆打電話時自己心情不好,把保姆吼回家了,現在回到家連飯都沒得吃。懶懶的打開冰箱想找點食物,冰箱裏堆滿了吃的,有習錦覺愛喝的啤酒,愛吃的火腿,不愛吃的水果,還有一盆他愛吃的啤酒鴨。這些都是何清宇弄的,現在這個保姆做飯不好吃,何清宇總是隔三岔五就過來做點吃的放在冰箱裏,然後順便買上各種食物塞滿習錦覺的冰箱。習錦覺不愛吃水果,任何水果都不愛吃,何清宇就總是買不同的水果放在冰箱裏讓保姆每天拿出來逼著他吃。
熱了點剩飯和啤酒鴨,糊弄飽肚子,習錦覺坐在沙發上休息,茶幾上擺著何清宇買的蜂蜜和習錦覺愛喝的綠茶。習錦覺想打開電視,發現遙控板放在何清宇買的專門放遙控器的盒子裏,好像整個屋子裏都充滿了何清宇的影子和味道,時刻都在提醒著習錦覺今天不該亂發何清宇的脾氣。
習錦覺固執的就是不去想何清宇,他走到臥室想拿睡衣去洗澡,剛打開衣櫃門,裏麵堆滿的衣服就落了出來。習錦覺並不喜歡在衣著上多下功夫,向來是有穿的就夠,現在這些衣服都是何清宇買的。何清宇喜歡逛商場,每次逛都會給習錦覺買東西,今天一件毛衣,明天一件外套,後天一套純棉內衣,不知不覺的習錦覺的衣櫃就必須按時清理,否則就放不下所有的衣服。從衣櫃的淩亂程度,就推算得出何清宇有多少天沒有來。
習錦覺終於投降的倒在床上,對何清宇的歉意從腳底下一點點的往上爬,爬上胸口再蔓延到手臂和大腦。何清宇在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出現在習錦覺眼前。
何清宇喜歡給習錦覺買東西,吃的、穿的、用的,隻要是在街上看見了合適的就買,隻要是發現自己有而習錦覺沒有的就買;何清宇喜歡照顧習錦覺的飲食,總是跑來給他做有營養的菜肴,提醒他吃這個,吃那個,這個對肝好,那個對胃好;何清宇喜歡調節習錦覺的心情,說他平時工作壓力太大,會給他買回幾張輕音樂的碟,會約他看電影;何清宇喜歡遷就習錦覺,平時吵架,大多數時候都是何清宇主動表示友好;何清宇喜歡包容習錦覺,每次在習錦覺惹她生氣之後,總是很容易就把她哄好,她總是站在習錦覺的立場上想問題,為習錦覺說話;何清宇……。
認真想起來,才發現何清宇對自己的照顧無微不至,從來沒有人會如此在乎他的身體狀況,從來沒有人會如此關注他的生活細節,從來沒有人會如此遷就他的口味,這些都是他小時候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何清宇付出自己所有的愛寵著他,甚至於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寵愛也不過如此,而習錦覺卻像大多數孩子回應母親的關懷一樣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習錦覺躺不下去了,就算他再自私,再殘酷,再沒有人情味,被這樣溫暖而厚重的愛包圍著,他也希望做一回人。
拿出被自己摔過的手機,習錦覺心中默默念叨著讓神保佑它還能再用,至少再用一回。手機上貼著何清宇的大頭照,剪成心形貼在掛繩旁邊,後麵電池上還有一張,是習錦覺的大頭照。
習錦覺緊張的按下電池,居然開機了,他媽的諾基亞的手機就是皮實,傳說中從二樓掉下去,撿起來都能用原來是真的。習錦覺熟練的按出何清宇的電話號碼——這個號碼太熟悉,用頭皮都記下來了——正想按下OK鍵發送出去,發現號碼下麵顯示的名字居然是“親親清宇”。習錦覺笑起來,記得自己當時在機場隨便存了“保姆”二字,後來也一直沒有改,這小可愛!什麼時候改的?可能自己每次打電話都是撥了就打,居然到今天才發現。
“我找我們家親親的清宇。”電話接通了習錦覺說。
“找她幹嘛?”那頭何清宇生氣的說。
“想跟她道歉,今天下午心情不好,對她發了脾氣,現在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已經被氣死了,現在才打來太晚了。”
“今天我真的是遇到麻煩事了,華夏那邊的貸款今天才告訴我隻能貸五百萬,我當時差點發瘋。”習錦覺換了個腔調正色說道,美景的事情差不多何清宇都知道,所以她應該了解現在事態的嚴重。
“跟他們沒得商量了嗎?給了這麼多錢,讓他們再想想辦法嘛。”何清宇開始為習錦覺著急起來,氣兒也消了。
“他媽的這幫王八蛋,說起來我就生氣,拿了我那麼多好處,事情沒辦下來,他還有頭有臉的。今天打電話那意思,就是隻有五百萬,要不是他們給我開小灶,連五百萬都通不過。”
“那為什麼拖到今天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