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使人受屈不幸的遭遇都是悲劇性的,這種不幸多發生在人們開新棄舊的過程中。悲劇的發生因人們在這種時候的盲目。開新時因人們對自身及客體不甚解而遭挫折,棄舊時因人們對自身及客體不甚解而受損害。

在這裏,受屈不幸之發生審美價值,是因為悲劇人物所遭受的痛苦並非尋常痛苦,乃是陣痛性質的。悲劇屬於壯美而美,它是壯美的前奏曲,因而是一種特殊的壯美。

壯美是人克服艱難的直觀對象性,也即成其事者現在直觀回顧此前自己克服艱難的過程。在這個過程的正戲部分,主體與客體已是勢均力敵。觀賞壯美,正是觀賞人們在克服艱難過程中主體與客體間勢均力敵的衝突。在主體與客體的衝突之前是前壯美部分。在這個階段,主體與客體的衝突為不均衡衝突,主體弱而客體強。對這個階段的直觀回顧即悲劇,這是成其事者直觀回顧自己此前克服艱難時弱不敵強的不均衡衝突過程。不用說,在弱不敵強的不均衡衝突中主體是要遭受挫折而付出犧牲的。基於此,我們便說悲劇即成其事者直觀回顧自己克服艱難之際的犧牲。

對開新棄舊間的悲劇故事我們可以界分為兩種悲劇,一為開新型悲劇,一為棄舊型悲劇。

人們最多討論的是開新型悲劇。馬克思所說的一切偉大的世界曆史事變和人物“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即為開新型悲劇。就這種悲劇的實際,我們可以據馬克思的說法這樣說:凡人們生打生麵臨第一次的奮鬥遭遇都是作為悲劇出現的。

在今在古,人們生打生第一次應對某件事時都是受挫折不遂心的。這是必然的,因為其時人們對自身及客體方麵的情況還很陌生。在這種情況下,事情便顯得很艱難。無形中客體就顯得很強大,主體則顯弱小而處於極被動境地,要以弱對強。黑格爾說悲劇的原因在於悲劇人物的片麵性,這是有道理的,主體對於自身及客體不甚解很陌生的情況正說明他的局限性、片麵性。人在生疏盲目的情況下行動,出錯失誤是不用說的,受挫致敗是自然的事情。

觀賞悲劇,這是成其事者直觀回顧自己此前克服艱難時的挫折、不幸。於是,主體當時的願望要求便取得了合理的意義。在這裏,主體當時的願望要求雖然不伸,但現在的評價者是終伸這願望要求的功成事就者。主體現在的功成事就無疑見得其初衷的合理,乃“曆史的必然要求”,是可以張揚在陽光下的人生中美好的東西。在成功勝利麵前,主體初衷之不伸受挫非但不辱,反見得很值,乃是取得目前成功勝利的必要代價。原來,悲劇人物正是成功勝利的評價者自己。在這種視野下,悲劇人物當然與“我們相似”,當然是好人,而且是“比我們今天的人好的人”。他的受難當然是不幸的,是“遭受不應遭受的厄運”,從而是可憐憫的。觀賞悲劇的所有觀眾並不知自己正是這樣的評價者,他們的心裏自然向著悲劇人物,自然同情悲劇人物,為他流淚抱屈。豈不知,他們正是同情傾向自己,是為自己傷心流淚。

可以設想,把一個人剛才失敗的過程搬演複現在他麵前的情形,對他來說,這就不是讓他觀賞悲劇,而是向他展示恥劇。這種直觀不是自我欣賞,而是自我出醜。沒有成功勝利的設定,他的初衷便不能亮在陽光下,隻能壓在黑暗中,而不具合理性。現在,他的遭遇還是不堪回首的,還是見不得人的。他的失誤、盲目不是可原諒的,而是愚蠢的表現,他無法同情自己,隻有一再地自責。

開新同時就是破舊,這是同一事情的兩個方麵。學術界對棄舊型悲劇的關注開始於馬克思的論斷,他的意思是說當舊製度還沒有完全喪失自己存在的合理性時,堅持這一合理性的人物的毀滅是悲劇性的。舊並不等於腐朽汙垢,隻要是合理的就不該被毀滅。但它卻被毀滅了,為什麼呢?

一位剛上大學的學生穿著母親為他新做的布鞋,這被周圍的同學指斥為土氣落伍。為這件事他一時很苦惱,心裏激烈鬥爭著。在老家,他母親的心靈手巧是出了名的,她做的鞋常被姑娘媳婦們傳著欣賞學習。穿著母親做的鞋讓他有說不出的精神,多年來他一直以此自豪。但是現在,他的這種自豪卻受到了強烈挑戰。看看周圍,同學們一律穿著工業製鞋,沒有一雙手工自製的。他們的鞋樣式豐富,也精致些,還有種種品牌。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他的自豪感開始動搖了。進進出出間,他老感覺所有的人都盯著自己的腳,那眼光都是不屑的,這讓他極不自在,不知所措。他堅持著自己的自豪,極力抗拒著。這份信念裏包含著對母親的熱愛敬仰,甚至維係著他以往建立的全部價值觀念。他“還相信而且也應當相信自己的合理性”,他本應該這樣。但壓力太大了,他太孤單了。理性地分析,明顯見得這位年輕人對所謂落伍和時尚並不甚了解,他不甚了解自己原來自豪而現在失落的真正意味。終於,他頂不住了,也認為自己土氣了。於是他脫下了布鞋,跟上了潮流,洋氣時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