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聘的另一個女幹部的丈夫是派出所長,原本與王局長熟悉。派出所長也是一方神聖,曾幾次讓人傳信,為老婆說項,王局長都置之不理。派出所長終於不耐煩了,一天晚飯後就醉醺醺進了王局長在單位的宿辦室,人未坐下,手槍先扳在了桌子上。王局長知道來者不善,笑著解釋原因。派出所長說,別說廢話了,老婆下崗天天在家跟我慪氣,她一慪氣我就心煩,就得喝兩口;老兄,要是哪一天我喝多了,手指頭不聽使喚了,槍子兒要是跑到你腿肚子了,我受處分,你受疼;槍子兒要是跑到你心口了,我住監獄,你這一輩子就交代了。派出所長站著說完後走人。王局長第二天一上班就召集副局長們商量如何應對,說自己人身受到威脅,要報案。副局長們知道王局長也不想再繼續得罪這個派出所長,就說,報案也沒有證據,不如先讓他老婆上班,以後有機會再理論這事兒。王局長借坡下驢,以局長辦公室會的名義通知女幹部回原來崗位上班。比起女會計,這次王局長多少給了自己一點麵子。
後勤的一個勤雜工因為沒有文憑和專業,科室都不願意要,就落聘了。說實話,王局長對這個勤雜工還是很夠意思的,為了照顧他,將他的妻子安排在機關食堂做飯。這個勤雜工對王局長感恩戴德,每天見了王局長都是點頭哈腰的。可是落聘後,這個勤雜工就變了。他沒有權力可用,就天天到縣委縣政府找領導告狀,說,王局長趁食堂沒人時對他的妻子動手動腳,被他看見了,就報複他。開始,縣領導並不在乎,可是這個勤雜工有韌勁,每天隻要縣委書記一上班,他就蹲在辦公室門口;縣委書記在招待所設宴款待客人,勤雜工不請自到,坐下就吃,被人拽出來,他大聲喊叫,說自己沒飯吃了,要縣委書記主持公道。縣委書記不勝其煩,打電話責令王局長立即安穩住勤雜工,管好自己的人。沒辦法,王局長隻好讓勤雜工回到原來崗位。
在本單位實行競聘上崗之前,王局長曾專門找縣委書記彙報,得到首肯。而且在一次縣直局長會議上,縣委書記還以王局長為例,對一些局長滿足於現狀、不思進取進行了批評,要大家都學習王局長的開拓精神。這讓王局長很是受用,更堅定了他機關改革的決心。可現在一有人鬧事,書記又回過頭來批評,王局長頗為不滿。在機關食堂吃飯時,王局長對同桌的副局長發牢騷:領導又想吃肉又怕腥,有了事咱裏外不是人。
最有意思的是一個股長,他落聘後不吵不鬧不找,天天坐在屋裏不出門。他老婆在農村,吃住在單位,與王局長的宿辦室緊鄰,隻要不睡覺,就半開著門,不管誰找王局長,都要從他門前過,幾點進去的、幾點出來的,他都詳細記錄下來。尤其是夜裏,此人更是高度警惕王局長的一舉一動。王局長與妻子感情不合,夫妻分居,長期吃住在單位。王局長妻子說丈夫有外遇,幾次到單位吵鬧,都是他出麵勸解。後來,他終於發現,每周六夜裏十一點多一個女子輕輕進入王局長屋子,天不明悄悄離開。這天,等那個女子進入王局長屋後,他立即騎摩托車找到王局長家,對王局長老婆說,嫂子,快去吧,這回有大魚了。王局長老婆坐著他的摩托車迅速趕來,踹開門子,兩個女人對罵廝打起來,王局長想攔都攔不住,眼看局勢失控,此人適時出現,對王局長說:你趕緊離開,我擺平她們。
第二天,此人找到王局長,說,今天好多人跟我打聽昨天晚上的事兒呢,我都說那是隔壁婆媳兩個半夜吵架哩。王局長,我這樣說中不中?不知王局長是否洞察到自己被老婆精準定位的原因,也不知是感激其救駕有功,還是為了封口,反正沒過幾天此人也官複原職了。
四個落聘者各有各的高招,不到兩個月又都陸續回到了原崗位。眼看著嚴肅認真的競聘上崗變成了鬧劇,大家又回到了原態。狐狸沒逮著,反惹一身騷。初戰告敗,縣領導不認可,單位員工失望,王局長不勝沮喪。更令王局長難堪的是他個人的私生活在單位也幾乎盡人皆知。那個股長官複原職後,經常私下給人透露王局長這一幕,一次酒後此人給我講得繪聲繪色。
員工對王局長看法變了,王局長自己也變了,原來的大嗓門兒變得低聲低語;原來看見誰遲到早退都會板著臉叮囑一句,現在都視而不見。“一把尺子量到底”,是王局長在競聘上崗時說得最多的一句口頭禪,此時有人竟戲謔說“咱們王局長可是一把尺子涼到底啊。”
此事傳出,也被縣直局長們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料。在縣裏開會,有的局長看見王局長就話裏有話地打招呼:“老兄,有時間了去你那兒學學習啊”。以前縣委縣政府開會,王局長還像在鄉鎮當書記一樣坐在前排,現在,都盡可能讓副局長代替參加,即便必須參加,也總是悄悄坐在後排。後來王局長說自己高血壓心髒病,幹脆住進了醫院,由副局長主持工作。我和同事去醫院看望,他不在病房,而是在跟看自行車的老漢下象棋。大家都知道王局長是心病。
不久,我考入地區一家新聞單位,離開縣城前我跟馮副主席告別,談到王局長時,馮副主席意味深長地說,他這棵蔥長在蒜地了。
辭別馮副主席,我決定順便到醫院跟王局長打個招呼。盡管相處時間很短,沒有多少個人交情,可我覺得還是禮貌一點好。病房空著,護士說,釣魚去了。那會兒在內陸小縣,釣魚還是個新鮮玩意兒,不知道王局長怎麼就喜歡上了這個。自此再未見到過他,隻是後來聽說,因為單位管理混亂,第二年下半年他就被免職了,此時他還不到縣裏規定的科級幹部離崗年齡。
後來看到一位美國將軍對朝鮮戰爭的看法:“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對手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覺得這句話對王局長多少也能套得上,雖然言重了,但覺得“隔事不隔理”。王局長麵臨的充其量也就是人民內部矛盾,如果他手段圓滑一點、工作細致一點、個人私德純淨一點,甚至連人民內部矛盾都不會出現,說不定真的會再次成為縣裏的典型,他的仕途也許會有鹹魚翻身的機會。其實,他就是有馮副主席的智慧和素養也就夠了,可他畢竟與馮副主席性格不同。
當年在封閉的小縣城,他們兩個也曾經是人們談論多時的話題。匆匆數年,如今兩人都已作古。現在我回縣城與老朋友相聚,已經沒有人再提起他們了,畢竟在這個信息暢通豐沛的年代,可供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