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降塞外(1 / 3)

古書雲,氣肅而凝,露結為霜,時為霜降。

二十四節氣的霜降普遍被視為秋冬兩季的重要轉折點,因為自此天起,清晨凝現霜氣,氣溫逐漸轉冷,植物大麵積枯黃掉落,世間萬物呈現一番凜冬來臨的淒冷景象。

延康十年,塞北受降城,霜降一如往年般在九月下旬的某天悄然無息地如期而至。

黎明寅時,天地之間霧氣彌漫,城內無論房屋還是街道全都籠罩在朦朧漆黑的深夜中,冥眴亡見,就連空中殘月和繁星閃耀的光芒都難以劃開夜色的厚重。

夜幕之下,萬物靜謐。

西城區的一條小街道內猝然響起了一聲慵懶的哈欠聲,瞬時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哈~!”

老王頭睡眼迷離的緩慢推開家門,借著窗台邊小油燈那忽明忽暗的微弱燭光,步履蹣跚地開始搭設起自家小屋門口前的賣菜攤位。

輕車熟路地擺好架子和木板後,老王頭絲毫沒有停下腳步去歇息的意思,而是隨手拿起一塊不知用過多久的小抹布,極其細心地擦拭起攤位木板上粘灑的灰塵和剛剛在傍晚凝結的霜露。

待擦完最後一塊木板,老王頭彎下腰來,眯起眼借著搖曳不定的小燭光,認真地檢查了菜攤一圈,以確認每一塊木板幹淨無汙後,老王頭滿意地放下了手中的小抹布,敲了敲已經無比酸疼的腰背,然後慢悠悠地返回屋內拿出了千瘡百孔,磕痕密布的破舊小木凳坐在了菜攤旁。

夜風瑟瑟,窗台上小油燈那弱小的光苗無助地隨風擺動,似乎下一刻就會熄滅,昏暗的燭光在漆黑的小街道中即紮眼醒目又顯得孤獨無助。

寒意沁人,蜷縮在打滿補丁粗布外套中的老王頭安靜地坐在小木凳上,偶爾搓搓凍著泛紅的雙手,一雙多年前便視覺模糊,混濁無神的小眼睛緊緊地盯著掩蓋在漆黑中的街道盡頭,等待著比他還早起,匆匆駕著驢車到城外村莊收菜的老伴安全歸來。

西城區小市場賣菜的老王頭今年已五十七歲,身材中等,稍許駝背,皮膚黝黑,一張標準的國字臉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皺紋,一雙老手布滿厚重老繭,全然一位標準的社會底層勞動者形象。

受降城,這座晉國邊陲重鎮對老王頭這樣的底層百姓而言無疑於整個世界,因為這座城承載著他的一切,有糟糠之妻,有操勞度日的菜攤,更有他難以忘懷的無數往昔。

反之,賣菜的老王頭自己本身對於受降城來說卻如滄海一粟般地微不足道。

此種反差極大的對比,老王頭根本毫無察覺,即便知道了也隻會咧嘴憨厚一笑,說聲:“俺就是臭賣菜的,有啥重要的!”

老王頭一點也不在意己身的低微渺小,受降城更不會在乎。

不過,別看現在賣菜的老王頭毫不起眼,扔在人群中難以尋覓。

遙想當年老王頭還被人稱呼為小王的時候,可是一位心懷遠大理想和抱負的有誌少年,在十六、七歲的衝齡時便不顧家人的竭力反對,毅然離鄉,熱血從軍。

年輕青澀的小王誓為國家戍守邊疆,抵禦外敵,建立偉大功勳,成為曠世名將。

可惜小王著實時運不濟,在他參加的第一場戰鬥中,右腿便嚴重受傷,麵臨截肢的慘劇,不幸中的萬幸,當時醫治他的那位軍醫的醫術極其高明,乃杏林翹楚,全力施救下總算保住了小王的右腿。

小王雖然逃離了右腿截肢的悲慘命運,但右腿傷勢極其嚴重已損及根骨,日後根本難以痊愈,卻是落下了終身殘疾,跛腳將伴隨小王度過餘下的人生,右腳的殘疾也難以支撐他進行長期勞作。

此不幸遭遇讓懷有淩雲壯誌的小王折銳摧矜,內心倍受打擊,腦海中曾憧憬過無數次的拜將封侯場景瞬間化為烏有。

最終被迫放下了手中長矛,小王傷心欲絕地解甲歸田。

也許是上天憐憫他那顆壯誌未酬的赤子之心,就在心灰意冷的小王背著癟癟的行囊,揣著微薄的傷殘撫恤金,拖著包裹嚴實的傷殘右腿準備返鄉之際,一名花季少女從街邊一戶普通民居中乍然疾步走出,徑直來到了小王身邊,不由分說地搶過他肩上的行囊,跨在了自己的肩上,隨後輕輕攙扶住他的右臂,整套動作毫無頓挫感,一氣嗬成,想必少女事先已然計劃周詳。

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住”小王後,似乎也清楚自己剛剛的行為頗為大膽,粉嫩的俏臉異常紅潤,猶如紅透的蘋果,羞澀間隻顧低著頭,都不敢去看身邊的小王一眼。

幾息後,少女平複一下胸中亂跳的小兔,深吸一口氣,似鼓起了莫大勇氣,輕聲地問道:“能不走麼?”

少女的聲音十分清澈莞爾,可能因為緊張的緣故,四個字說得有些許地走調和顫抖。

從被劫持到被挽留的小王大腦一直處於停擺狀態,空白一片,目瞪口呆地杵在當場,任由少女攙扶住,完全不知所措。

街道兩邊,目睹此景的男女老幼們全都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奇怪的二人組合,青澀少女低眉螓首,麵紅耳熱,瘸腿少年失神木訥,一臉迷茫。

活脫一副千載難逢的癡女呆男圖!!!

皇天不負有心人,小王留在了受降城,一留就是四十年。

青春年華逝去,兩鬢已然斑白的老王頭從寅時開始搭設攤位到靜坐在小木凳上等待老伴返回,不覺間已過了兩個多時辰,此時西城區這條小街道周圍的商戶和居民們開始有人陸續起床收拾洗漱了,原本寂靜空曠的小街道,漸漸變得人聲起伏,紛紛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