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酒易誤前程,非關人負心。盡逍遙柳陌花村。海誓山盟都不顧,拚一醉,弗教醒。為女續良盟,兒夫不姓平。請賢翁識認佳甥。卻笑酒傭遊戲處,花燭下,轉心驚。
右調《唐多令》幹白虹被麗容與丫頭一番責備,自覺驚慌無措,連忙作揖告罪道 :"小於其實好飲,一時偏見,遂致相擾過多,實實有 罪。但求小娘子念我初犯,望恕這一次,不要與老爹說罷。倘日後再犯出來,任憑小娘子怎樣治我。"麗容見他情態迷離, 十分可愛,反不忍嗔怒他,心裏轉有些愛憐之意,反而好言相慰道 :"我看你平日做人甚是正經,怎麼單單這樣貪酒?既然 你如此說,這一次也不與老爹講了,下次切不可再做這事 。" 幹白虹道 :"多蒙小娘子厚情,下次我真個戒酒了 。"麗容便叫他出去,把酒房仍舊鎖好,吩咐丫頭切不可在老爹麵前講起。
幸得這丫頭是自己陪嫁的,遵他約束,果然不露一字。
原來麗容起初已知他改名雇身,不道他為酒而來,認是有情於己,常常等父親出外,覷個空兒,與他說說閑話,倒也親熱。過了幾月,兩下便如兄妹一般,朝暮相見,並無顧忌。麗容每每乘隙把些情話兒勾挑幾句,怎當幹白虹禮貌端莊,語言持重,略無曖昧之色。麗容雖非所願,然見他人品端嚴,愈加欽敬,知他不是雇工人物。這日偷酒敗露,自替他掩飾其事,又吩咐丫頭在父親麵前莫說,每事周旋,百般曲護。誰知是前世有緣,心心念念,隻想嫁他。
到得夜間,等丫頭睡熟,悄然帶了些私房,輕輕地開出重門,直至幹白虹臥所。此時幹白虹尚點著燈,正想又去吃酒,忽聞叩門,連忙開了,見是麗容,忙問道 :"小娘子此時不睡, 到此何幹?"麗容道 :"妾有要言相訂,不憚星夜而來,因思 郎君非傭工之輩,不過僻於口欲,屈身至此,可為惋惜。故妾之愛君,非一日矣。不知君亦鑒吾心跡否?"幹白虹道 :"屢 次蒙小娘子相救,感不可言。至於愛念之恩,人非草木,焉有不知?但卑人北淫邪之輩,不敢妄及於私。況犬馬賤傭,小娘子閨闈淑質,何敢非禮相犯?是以有負深情,非不抱歉,幸小娘子垂亮 。"麗容道:"郎君才品端恪,妾實敬仰。如君所言, 私媾則不可,明娶則無害。今妾既喪偶,君亦未娶,婚姻雖不計財,但吾父猶拘俗見。知君貧困,敬以白鏹百金,與君轉為聘物,若果三星相照,很遂予懷,吾家粗酒甚多,可以任君長醉,未知可否?"幹白虹聽到結語,觸著酒興,忙答道 :"明 娶既不失禮,有何不可?況蒙小娘子如此周全,恩情深厚,何敢固卻!隻恐小娘子雖屈尊俯從,尊公好高重利,以我為賤,焉肯允諾 !"麗容道:"君原未露真名,父親諒不知覺。若必 欲穩當,東村有個王三秀才,是地方中一個光棍,父親最懼怕他。隻去央他作伐,再無不成的了 。"幹白虹喜道:"此言甚 是有理。我與王三秀才曾有一麵,此事定肯出力,小娘子放心請回,自不敢負。"麗容便將銀子取出,付與幹白虹收好。又再三叮嚀了一番,方喜滋滋回房去了。正是:情深莫漫說投梭,深夜攜金贈酒徒。
手引紅絲牽白麵,春風應自值錢多。
次日幹白虹隻說身子不健,告辭回家。金守溪雖時刻少他不得,怎奈再三強留不住,隻道果然有病,勉強許他回去半月,養好身子再來做工。幹白虹見老兒肯容他歸去,好不歡喜。便到曲房裏收拾了幾件衣服,連被窩卷做個包兒。麗容知他這日要去,又悄然到曲房後頭,婉轉囑咐了幾句。幹白虹口裏應著,作了兩個揖,謝別出來,又向老兒說了一聲,方才取路而回。
誰知到了家裏,酒興愈覺勃然,一心一念隻想酒房中的樂境,日夜摹擬,想出了神,喉饞心癢,好不難過。挨到第三日,漸漸有些熬不定了,隻得傾出麗容所贈之物,拈一塊兒,往市裏買了兩壇酒,也照樣放出那酒缸邊的本事,醉了醒,醒了醉,不夠一日,光光剩兩個空壇。明日起來又覺冷清清過不去,隻得再解開包兒,取塊銀子,又買來吃,仍醺醺的過了一天。從此用得手滑,反不吝惜,今日也是荗,明日也是酩酊,竟忘懷了麗容所訂之事,把這銀子沒早沒晚,盡著狠醉。不是跌倒田間,定是離披陌上。幸而有些酒德,還不至於使酒生事,隻是開懷放膽,跌宕逍遙,將麗容一段婚姻之約,丟在腦後。不上半年,這百金之贈,早已使得精光,仍舊是個空身漢子,那時方才得醒。
那知金麗容自從與幹白虹訂約,叫他托病回家,隻道定然就央人來求親,誰料一去之後,日日盼望,並不見王三秀才過門作伐,心裏好生著急。等到月餘,並無音耗,也便料他酒性不改,定然將這銀子去盡著狠醉,竟忘了我終身之約,不料幹白虹沒正經到這個田地。心中越想越覺氣惱,但人已出去,沒 法處他,隻終日暗暗的焦悶,又不敢向父親說起。漸漸過了兩三個月,隻是不來,麗容望眼幾穿。幹白虹此時正在醉鄉,不知天地何物,卻哪裏曉得這邊如此牽掛!麗容不勝銜恨道 : "我看他是個端方之士,誰知如此負心。銀子的事雖小,但我 怎生待他,反無情無義把我置之度外!我隻悔當初錯認了人,今日自取慚愧 。"背地裏反不知怨了多少,因是兒女私情,恐 怕風聲漏泄,又不敢央人叫他,隻得常向父親說道 :"前日這 平大郎甚是得力,怎不去喚他來使用?"金守溪也放不下他,因不認得住在那裏,隻好去尋保人轉喚。誰知幹白虹做了酒中李白,正好醉倒長安,便皇帝也召他不來,那裏喚得他動?保人隻隱然替他回複。倏然半年,不見一些影響,麗容心裏愈加氣悶,漸漸染成一病,茶飯不思,夢魂顛倒,終日隻昏昏沉沉的癡睡。金守溪見女兒如此,好生著急,詩雲:兒女知春太有情,郎當無那惜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