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隻是牽人恨,吹過南樓不見聲。
卻說幹白虹自從酒醒之後,方才想起麗容之事,忽然大悔道 :"我真個狂了,那小娘子何等待我,我卻負他,真畜生之 不若也。隻如今怎麼回複他才好 !"肚裏雖然懊悔,怎當銀子 卻已用空,一時手足無措,心中日夜不安,常歉歉然自知抱愧,一日忽發猛省道 :"我自從為人以來,未嚐少有虧心之行,今日狂悖若此,致他含怨無歸,陷身不義。想丈夫處世,豈可昧 理負心,輕狂自棄?且堂堂六尺,忘恩負義,何以為人 !"便 將自己這數畝腴田並幾塊園地,連忙都出了經帳,托人尋主求售。一總隻賣得五十兩,又拉幾個村中弟子,做了二十金的會債,並兩間棲身房子出賣了十餘兩,把來湊在一塊,用紙封好,雖然酒興本豪,隻得勉強遏捺,隨他口裏流涎,竟不敢分毫耗散。次日就去央王三秀才到金家說親。那王三秀才專靠趁閑錢、吃喜酒的,有甚不肯?便一諾無辭,連忙就到金家求帖。
金守溪接著道:"王三相公許久不來,今日甚風吹得到此?"王三秀才道 :"此來別無他幹,因有一頭好親事,特來與令 愛作伐 。"金守溪正因女兒的病隻是沉重, 明明曉得他青年喪偶,守了三年,有些情動,傷感而成。正想要尋媒人與他覓配,恰好王三秀才正來說起這事,便連忙問道 :"小女正欲尋 個人家,隻不知王三相公說與那一家的子弟?"王三秀才道:"離此不遠有個幹家,這官人叫做幹白虹,青年好義,在村中 也算個有名的豪俠。因父親早背,尚未有家,不知可使得麼?"金守溪聽說"幹白虹"三字,雖不識麵,那義勇之風,藉藉在耳。且王三秀才又是生平的懼下,便滿口應承道 :"那幹 白虹我也聞得,原是好好人家,既王三相公說來,再無不從之理。至於六禮豐儉,悉憑王三相公斟酌,也不敢討論 。"王三 秀才道 :"婚禮原不論財,隻要對頭好,便可做得人家。總是 小弟在內主持,還你停當便了 。"金守溪不勝之喜,遂留王三 秀才吃了便飯,寫一年庚與他。王三秀才謝別出門,便到幹家回複。幹白虹見已說允,滿心歡喜,也不卜問,就選了行聘日子,行禮過門。
麗容聞知這信,想道 :"他一去半年,隻道做了浮萍無蒂, 誰知終不忘情。但怎生到今日才來納聘?"甚覺猜詳不出,及聞得作伐的果是王三秀才,看那帖子,卻又是幹將的名字,便已放心。金守溪回聘請客,忙了兩日,然後再看女兒的病,也可效驗,竟能起身吃粥了。再過兩日,已可霍然。有闋《入賺曲》雲:女不中留,年長應須覓好逑。休迤逗,春心一發便情稠。任綢繆,懨懨鬼病春深後,醫藥如何得療愁。要他廖,除非早把姻盟偶。勝如針灸,勝如針灸。
自從幹白虹行聘之後,麗容便已安心。金守溪也覺完成了女兒身子,免得牽牽掛掛。不隔兩月,幹白虹托王三秀才到金家約日完婚。金守溪因女兒已是詄梅過期,難以久待,隻得乘勢應允。但自己身子覺得有些老倦,正沒人幫理家事,眼底又無親戚,便與王三秀才商議,想要入贅幹白虹過門。王三秀才就與幹白虹說知,幹白虹正想要親近那酒缸,還恐不能遂念,忽然說著入贅,正中機謀,連忙應諾。
到得畢姻之夕,依舊紗燈鼓樂,高頭駿馬,迎接新郎過門。
堂中燈燭輝煌,氍毹爛漫,幹白虹入堂交拜,好不興頭。金守溪一見,卻是踏曲粗工,大吃一驚,心裏陡然發怒,捋出拳頭,就要去打那新郎,倒被王三秀才一把拉定道 :"這是怎麼說! 兒女完婚,良時美事,就心裏有些不像意,也不是此時發揮的。
況花燭在前,新郎並未失禮,如何做此情狀?"金守溪氣得話也應不出來,隻搖頭道 :"這是我家雇工人,什麼新郎?"原 來王三秀才尚不知這段話柄,見金守溪說得古怪,便丟了這邊,連忙去問幹白虹。幹白虹笑而不答。金守溪怒跳如雷,又一拳打來,仍虧王三秀才攔住。幹白虹也不理他,竟喜滋滋與麗容交拜。金守溪正大嚷大罵時,兩個新人已攜手入房去了。
金守溪怒得眼裏爆出火來,無奈王三秀才緊緊拖定,不得脫手。丫頭奶娘,也來解勸。王三秀才扯他坐下,好好問道:"此事畢竟怎樣來頭,親翁這般著惱,可對我說個詳細。"金 守溪雙手揉著心頭,歎了幾口悶氣,才一句一喘的把平大郎雇工之事說出。又道 :"明明是這狗才,假冒了幹白虹,誑騙我 女兒身子,工相公你也不該同他耍弄我 。"王三秀才方知其事, 不覺大笑道 :"原來有此一番把戲,怪不得親翁發急。但今日 幹白虹卻是真的,前日那平大郎倒是假的 。"金守溪道:"豈 有此理!平大郎麵貌,豈不記得,難道我認錯了不成?"王三秀才道:"你也未必認錯。但他當日雇工,焉知不為令愛而來?
故隱諱姓名,屈身遊戲。如今總是自家骨肉,也不必講了。"金守溪聽著這句,恍然大悟道 :"幹字加兩點便是平字,據 王相公說來,似有此情。但聞幹白虹端方不苟,今作此邪行,便不是個人了 。"王三秀才道:"家醜隻可掩飾,不可昭彰。 令愛既不能守,將計就計,也可了局。況且雇身之事,外邊決然不聞,你也不必提起這事,播揚他的短處 。"金守溪聽到其 間,氣己消了八九分。因說道 :"這也不幹女婿的事,總是我 女兒不肖,辱沒家門,是我晦氣,養下這等沒廉恥的東西,隻得由他罷了 。"王三秀才道:"你也不要說壞了令愛,我看幹 白虹並非好色之人,前番舉動,或者別有隱情,未必為此,總是日後便可見他心跡了 。"金守溪無可奈何,隻得移嗔作喜, 擺下酒筵,與王三秀才盡歡而別。詩雲:少婦樽前話合歡,新郎隻覺酒腸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