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附錄:書緣·情緣5(2 / 3)

傳記與回憶錄之類的書,確實可以滿足我們這些疑問,可以為我們照亮無數這些的屋子,它們把一些人物的日常生活、他們的受苦與喜悅、情緒的起伏、愛恨的交織、事業的成敗乃至於生老病死,都一一呈現到我們跟前來。有時候,我們又會被引導到海上去航行,或到原野去打獵,或是生活在野人或軍人之間,而置身於戰亂之中,有時我們加入了曆史上的偉大行列,或者是依戀英國倫敦的景色及其不斷在變化的外貌,例如街道變窄了、房子變小了、交通更擁擠了。我們看見詩人多恩(Donne)匆忙地從房子裏衝出來,因為隔壁孩子的哭聲,透過薄如紙的隔牆,投入他的屋子裏去,使他不耐煩,這時我們不妨跟隨他一起走到著名的詩人與貴族的聚會所貝德福特夫人公園,然後再跟他到坐落於威爾頓的一所大房子內傾聽西德尼(Sidney)向他的妹妹朗誦自己的詩作《阿開地亞》(Arcadia,希臘的一個風光明媚、人情淳樸的理想鄉);再漫步於那片沼澤之地,仰視飛掠而過的白鷺,宛如那篇名詩的景象;然後再跟彭布羅克夫人(LadyPembroke))及安娜·克利福德(AnneClifford)結伴北遊她的大牧園,再跑到城市去諦聽穿黑鵝絨的哈維(GabrielHarvey)與斯賓塞(Spenser)爭論著詩的問題而歡喜若狂不能自已。再沒有比到伊麗莎白時代的倫敦,在黑暗與光彩交替中一麵摸索一麵顛簸地前進更令人心醉的事了,除外尚有斯威夫特、丹尼爾、哈萊和聖約翰在向我們招手,我們可以花上幾小時的時間去欣賞他們精彩的論辯並了解他們獨特的個性,當我們聽厭了時,我們還可以繼續逛下去,越過那位穿黑衣戴鑽戒的女士,而到達了約翰生、高爾史密斯和加裏克(Garrick)所組成的著名的文人團體;或者我們高興的話,也可越過海峽去會晤伏爾泰、狄德羅和戴芬夫人,然後再回到英倫的家鄉,回到貝德福特的庭園所在地和詩人波普(Pope)住過的特威根罕(Twickenham),或回到沃波爾(Walpole)在草莓山上的家,但沃波爾又為我們介紹了一批新的朋友,於是我們又有好多家要拜訪,好多門鈴待接,以致當我們站在貝莉小姐(MissBerry)門前的台階上,看到了沃波爾愛人的朋友薩克雷(Thackeray)走過來時,會頓時產生一陣猶豫不知拜訪誰好。就這樣我們從這個朋友拜訪到另一個朋友,走過一家又一家、走過一個花園又一個花園,我們便走遍英國文學的領域,待醒過來時,又發現自己還是停在原來的地方,如果我們想把現在與所有過去的時代區別一下的話,那麼我們不妨去閱讀這些人的傳記與書信,我們可以讓它們為我們點亮許多過去的窗口,我們可以觀察那些同名的死者最真實的麵貌,而且幻想我們與他們的關係,密切到可以共享他們的秘密,甚至可以抽出一出戲或一首詩,看看在作者麵前念他的作品是否有什麼不同的感覺。這個問題又會引發出另外一些問題來,我們必須自問,作者一生的經驗對他的著作究竟影響到怎樣的程度?讓人們去為著者詮釋,其可靠性究竟到什麼程度?到多久我們還會抗拒或屈服於作者的個性及其文字魔力所激起的同情或憎惡呢?當我們閱讀傳記與書信時,這些問題都會洶湧而出,在回答這一類與各人的脾性有關的問題上,再沒有比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更糟糕的事了,我們一定要自己去尋求自己的答案。

不過我們也可以懷著另一個目標去念書,不是為文學下注腳,也不是為了要熟識那些有名人物,而隻是為著刷新並磨煉我們的創造力。在書櫥的右側不是有一道敞開的窗戶嗎?在閱讀時暫時停下來看看窗外的世界,是多麼愉悅的事啊!那些無意間看到的、毫不相關的事事物物:田野上小驢的奔馳、女人到井裏去打水、驢子縮著頭吐出冗長而尖刻的呻吟,這些景象,是多麼的刺激呀!圖書館裏麵的書,大部分都是這些男:女及傻瓜們記錄下此種瞬間的片刻的產物。任何一種文學,一旦過了時,都會有它的垃圾堆,以一種戰栗的、微弱的、毀滅性的語調記錄著已逝去的時刻和被遺忘的生命。但是在精粹的文字遺產中,雖然隻是一封信,可是它所展開的視界又是多麼廣闊!雖隻是幾句文詞,但它所提供的景象又是多麼迷人!有時候一個故事夾雜著優美的幽默與動人的熱情,它完美得仿佛出自大小說家的手筆,事實上隻是一個老伶人塔特·威爾金森(TateWilkinson)在回憶瓊斯上尉的傳奇故事而已;或者它隻是描寫一位ArthurWellesley麾下一名副官在裏斯本與一位美麗姑娘戀愛的故事;或隻是描寫瑪麗亞·艾倫(MariaAllen)在孤寂的大廳裏,丟下手中的針線,歎息著過去為什麼不聽伯尼醫生(Dr.Burney)的勸告,而與裏斯(Rishy)私奔,以種下今日的苦果;像這樣的故事,實在都沒有什麼價值,甚至可以根本忽略不管,可是偶爾當你看這些殘渣,在其中發現戒指般可貴的破碎片段,而把它們重新加以組合時,那又是多迷人的經驗呀!

可是我們終究會厭倦於這種殘渣似的讀物,我們也會倦於去搜尋那些用來證實威爾金森或瑪麗亞·艾倫所提供的半真實的故事的證據。寫這些故事的人,都沒有藝術家那種取舍、運用的能力,他們甚至連他們自己一生的生活經驗,都無法表現出來,他們把本來印象鮮明的故事都弄得麵目全非,他們所能提供的隻是事實,而事實卻是小說最低級、最拙劣的形式。所以在我們的內心就逐漸的產生了一種欲望,想去欣賞那種半敘述式的、近似事實而更接近小說的真實的抽象形式的小說,一種自然表現而近於詩的小說。

我們承認閱讀確是一種複雜的過程,但是我們可以用比較來解決我們的困難。用了解的心情去接受作者給我們的印象,隻是閱讀的前半部的過程,但是如果你想從一本書獲取完全的快樂,隻做到這一步是不夠的,我們必須對這些形形色色的印象下判斷,我們必須把這些轉眼即瞬的印象,塑造成一種堅固而永恒的印象,不是用直接的方法,而是等到閱讀的塵埃落下之後,等到有關此書的爭論與疑問消失之後,再經過一段我們自己不由自主的自然改變後,有一天這本書又會浮現到我們的腦海裏來,現在我們可以給它們安排在適當的價值地位上,我們也可以用比較建築物的方式去比較書籍的優劣,但是這種比較的行為,已經意味了我們對書籍的態度業已有了改變,過去我們是作者的朋友,但現在則是他的法官,做為朋友時,我們不能太富於同情心,同樣的做為法官,我們也不能太嚴禁。那些曾經浪費我們時間、騙取我們同情的書,難道不是罪犯嗎?那些偽書、壞書、錯誤百出的書的作者,使社會彌漫著腐敗與精神墮落的現象,難道它們不是社會無形的公敵嗎?對於這些書當這些作者讓我們在下判斷時,要嚴厲一點才行,同時在給一本書下判斷時,最好把它拿來與同類著作中的最佳作品先比較一下,這樣不但能判斷出它的優劣而且也可以加強我們對最佳作品的印象,例如長篇小說的話,不妨拿來與《魯濱遜飄流記》、《愛瑪》與《返歸自然》比較一下,任何一本小說都有權利與它們比較,詩這方麵也是一樣,不妨拿來與莎士比亞、濟慈、雪萊最好的傑作比較一下後,再下判斷,至於最新出版的詩集或小說,我們也不必完全更改我們的判斷標準,隻需稍微改變一下不合時代的部分即可。